脑洞深渊音

飞船船体剧烈地抖动着，过热警报一直没有停过。这是一艘为了追求轻便快捷而舍弃了所有重型武装的飞船，所以此刻，当遇到这群疑似卫星的守卫机器人后，他们只能抱头鼠窜。

老通将飞船的自动航行解除，瞥了一眼漂移：“你真的不考虑把安全带绑着吗？”

变回人形的漂移弯下身来单膝跪地：“我能稳住。”

这里是他们进行询问的本宇域诸多星球之中，唯一一个没有对警车的询问进行任何回应的。然而，银河议会并没有这个星球的任何资料，不知道它是否有生命，甚至不知道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颗此前不存在于记录上的星球造成了这片区域内的引力异常，才引领着研究人员发现了它。

银河中能够让碳基生命存活的星球实在是不多，不过，对他们这些钢铁疙瘩而言，只要环境不是极端恶劣，总能想些办法的。当然，想出任何办法的前提，是他们在进入大气层之前不要被打成筛子。

漂移微微抬起头，在剧烈的晃动中，他依然能看清这颗星球的样貌。它是浅蓝色的，和地球有些相似，却比地球大得多。然而，它的大地并没有被绿色覆盖，而是一片深浅不一的枯槁土黄。

“……可别告诉我这些可以突破第一宇宙速度的暴力玩意儿是这颗泥巴星自己造的。”通天晓没好气地嘀咕。

“老通，你觉得我们能坚持到大气层吗？”

“很难说。”通天晓咬着牙说，“它们肯定不会追着我们进入引力捕捉范围。……但是用这种速度冲进大气层……完整落地只怕很难了。而且地面上如果还有另一波攻击，我们就要坠毁了。”

漂移沉吟片刻，说：“我有个想法。”

“长话短说，快。”

“下到平流层，”漂移简单地说，“……然后解体弃船。”

“什么？！”通天晓回过头来，“你疯了吗！”

“不这么做的话，无非是被乱枪打死和机毁人亡的区别而已。跳下去，我们还有希望活下来。”漂移露出一丝微笑，这笑容让通天晓十分惊恐地回想起某个出了名的不怕死的TF。“所以现在问题是，老通，你恐高吗？”

感知器像个娃娃一样被放在一张椅子上，而药师在他身边坐下。椅子很高，他的脚都没法够到地。环顾四周，房间很大，然而光源不足，大半都笼罩在黑暗里。到目前为止，他仍然没有看到那位花了大价钱把自己换到这个机体里的金主。

药师无意中说过，把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需要救他的性命。或许是因为无法调动部分脑部线路的关系，感知器有些许记忆的缺失，并不记得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是被迫要花大价钱换机体的话，就说明他的原机体一定伤得非常重，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机体有没有得到救治。一种难受的感觉从他的腹部升起来。再这样在这里耗下去，他也许永远也没有办法变回一个赛博坦人了。他迅速地瞟了一眼药师——带着机翼的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一个小齿轮，正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滚过来滚过去。

这突然唤醒了感知器的回忆。

在内战开始之前，科学研究还没有沦落为战争武器开发时，他也曾见过药师好几次。

那段时间，因为生物科学部门和医院私交甚好，双方为寻求合作举行过数次会议。药师是医生的代表之一。在一群各形各态的地面单位与科研仪器之中，这架小飞机尤其地显眼，然而他一点没有身为注意力的中心理应举止得体的自觉。在冗长的会议上，也只是像这样掏出一个小齿轮，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来回滚动着。生物科学和医学技术互相合作这样的大事，在他眼里还不如眼前的这个齿轮有意思。

感知器恰好坐在他的正对面，就这么看他花样玩齿轮玩了整整半天。这个有些玩世不恭的飞机医生，从此也就留在了他的记忆储存区里。

他不曾了解过他，现在更没有兴趣了解他。然而，好奇心就像是一把火，难以真正熄灭。他们这些科学家，压抑好奇心的本事总是很差。感知器在理智还没来得及阻止时就开了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药师？”

药师握住齿轮，疑惑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干嘛？”

“好奇。”

“我有义务满足你的好奇心吗。我又不是你的保姆。”

“你从泰瑞斯特那里消失之后，救护车曾经找过你。”感知器冷静地回答，“我们一无所获……我只是对你居然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感到惊讶。”

药师的嘴角轻轻撇了撇，发出一声短促的叹息。而苦涩的笑容一转即逝，很快他就恢复了自己标志性的讥讽笑容：“找我干什么，急救员把我爆了一次头还觉得不够解恨？”

“……”爆你头已经算是对你很客气了。感知器在芯里默默地说。

如果自己的朋友通敌叛变，并残忍杀害了自己的另一位密友，感知器自觉恨不得把药师千刀万剐。不过，救护车想要找到药师的理由绝不是为了再给他补一刀。杀死一个TF一次对善良的医生来说已经够沉重的了。但是具体是为了什么，感知器自己也说不上来。

“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可不比你知道得多多少。不过无所谓了。”他讽刺地一笑，“现在怎么说也不过是烂命一条。”

感知器歪了歪头，然而还没来得及追问，就被打断了思绪。屋子突然地剧烈晃动起来，坐姿不稳的感知器娃娃被震得歪在一边，药师站起来望着大半漆黑的天花板。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随时随地准备变形逃走一样，毋庸置疑是害怕。

……真是可笑，被塞进一个娃娃身体里，被不明人士挟持监禁的TF都没有觉得害怕，为何他居然表现得好像惊弓之鸟一样？

感知器费劲地把自己摆正，却惊愕地发现，桌子正上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巨大的立体投影。投影里的东西简直就是只有B级恐怖片才能想的出来的怪异外星人。只有一颗硕大的头，没有脖子也没有下肢。

“不要担心，药师，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地震。”那张脸冷冰冰地安慰道。

惊惶的医生明显不吃这套：“是吗？你们这颗星球什么时候多了个地震频发的设定？”

大脑袋根本没理会药师：“这里非常安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保证我们不会受到打扰，那么现在……”

他的眼睛转向感知器。在模糊的投影钟，感知器居然能依稀看到自己，一个小小的歌舞伎机器人，倒映在对方冰冷的眼中，无助得好像对方眨一眨眼他就能被瞬间吞噬。

“……让我们来谈谈正事。”

“震源”在一个大坑里慢慢地重启光镜。因为激烈的碰撞，他刚才有几秒钟失去了意识。

漂移坐了起来，半空弃船自由落体是补天士还是热破时的拿手好戏，虽然听起来和做起来一样刺激，但是就像喝高纯一样，疯狂过后带来各种不适。漂移看都懒得看自己身上多出了多少凹坑和刮蹭，更不要说他觉得自己好像有几个零件撞错位了，需要稍稍正一下位。

他运行着自检程序时，仍然可以隐约看到飞船在天上炸成的烟花，部件散开来向四面八方飘落，一定会落进海里难以回收。好极了，现在他们还要为怎么回家而操心了。他使劲运行了一下自己的空气过滤器。这里的空气仍然非常浑浊，感觉不到地球那样充足的氧气，大地昏黄无光，没有一点植被覆盖的迹象。即使这里有本地生命，要么早已因为环境恶化离开，要么就还没发展到可以被看到的程度。总而言之，外面那一圈害得他们不得不解体飞船的防卫圈，肯定不是本地人的杰作。

他拍了拍身下的地面，泥土松软而潮湿。他落在退潮后的浅滩上，简直幸运得不像话。如果他落在石头上，现在估计就不是自体检查这么简单了。

海上漂浮着黏腻浓稠的灰色雾气，漂移不自在地抖了抖，在这里再多待个一周，他估计关节都会生锈。因为雾气的关系，他很难看得更远，然而那个像是鬼魂一般在雾气里飘荡的阴沉的影子，也实在是很难错过。

这颗星球产生生命的概率也许不低，但是绝不妨碍外来者捷足先登。漂移扭了扭腰，他的变形齿轮发出一阵咔咔壳壳的声音，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再试了一次，变形齿轮继续咔咔壳壳，给他带来一点刺痛。

“……真的假的？？”他低头质问自己的变形齿轮。在所有一切可能发神经的坏事里，偏偏就挑中了最坏的这一个——它卡住了。

漂移静静地站在原地，海浪拍打着他的脚，洗刷着这尴尬的沉默。

“好吧，好吧，无所谓了。”他张开双臂，像是投降一样，迈开双脚极为没有效率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