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深渊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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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藏】Just One Yesterday【3】

*脑洞很大,私设很多

*是源藏没错,黑道源氏×黑道半藏,OW源氏×OW半藏

*因为怕自己拖长了又要坑,所以尽量把所有的设定都挤在一起写了,显得节奏很快、信息量很大

*因为脑洞大开还在继续,所以随时有前后文不一致打脸的可能性

↑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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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1】|【2】

3-1

他已经很长很长时间都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了,因而,这一次,他睡得格外沉。

安宁的睡眠本应是没有梦境的,但是他却身在梦中。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在这样的梦中,他可能处于任何地方,任何离奇的空间,而只会看见一样东西——龙。它只出现在他最深的睡眠与最安稳的梦中。

不过,与半藏不同,源氏和他的龙处得并不好。

早在宗次郎还活着的时候,他就多次烦恼过这个问题。源氏无法像哥哥那样,自如地召唤神龙来去,更无法将龙的威能附着在武器上。哪怕是进入梦中见到他精神中的龙神“本尊”,对方大多数时候也拒绝和他交流。

就像现在这样,他飘在半空,而龙蜷成一团睡在他的脚下,他可以看到葱绿的鳞片随着龙神呼吸的节奏浅浅地一起一伏,而它的鼻子中喷出的龙息仿佛烈火,只是触到身下的水片就腾起一阵蒸汽。他也可以看见龙鳞上横亘着长长的伤口,有撕裂伤,也有切割伤,伤口下露出薄红的血肉,有些甚至深可见骨。但无论他如何呼唤——“你怎么会受伤的?怎么会有东西可以伤到你?”——龙都不理睬他。

宗次郎从没有对他明说过,但是知情的人总是偷偷地传言,即使是岛田嫡系的孩子,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龙神的承认。谁有资格,谁没有资格,龙自有他评判的标准。而得到龙神的青睐,也未必是好事——被龙神承认的族人常常像烟火一般,活得绚烂,死得也极早。过去,家主早逝,而没有龙神青睐的族人接替的故事,在岛田的家族史上屡见不鲜。那毕竟是护佑家族繁盛兴旺的守护神,既是他们的祝福,也是他们的诅咒。

不过,那和源氏又有什么关系?振兴家族是半藏的愿望,从来不是他的。

他落在龙神的背上。和它相比,他是多么渺小啊。曾经,他憎恶它,觉得它不愿承认自己,又寄宿在自己的精神中,和他所厌憎的家族使命如出一辙。他以为它也是一样,对这只不愿承担责任、一心只向往自由的青雀怀抱着刻骨的轻蔑,所以才拒绝合作,拒绝交流。

从十年前,他决定站在半藏身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龙。

这次久违的再会,他也早已不再是二十多岁、满心冲动的小伙子。源氏看着自己脚下仿佛可以将自己整个吞没的伤口,抬起头来轻声询问:“我醒不过来,是不是因为你受了伤?”

龙动了动脑袋,依然将头蜷在怀中,发出一声悠长的龙鸣。

“你的痛苦也会投射给我吗?”他追问道,“到底是谁伤到了你?”

猛地一阵抖动,龙把他从自己身上甩了下去。源氏脸朝下跌在水里,溅了一身水,狼狈不堪。他抬起头来,刚刚想抗议,却发现龙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收缩——没有彻底闭合,只是现在这道伤口肯定不能把他整个人吞掉了。

“哇。”源氏的眼睛亮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被淋了一身水,“你可以自愈?好厉害!是怎么做到的?”

稍一不注意,三十五岁的中年人就又恢复了麻雀的本性,他在龙头边左右横跳、大呼小叫,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像一个孩子在对家长进行“十万个为什么”攻击,全然没有岛田一族对龙神的惯常尊重,也全然不知道自己有多烦。

被噪音吵得不行的龙猛地睁开眼睛,一对金色的眼中狭长的瞳孔凝视着源氏。无论是身为神明,还是身为巨兽,龙的注视都摄人心魄。源氏立即住了嘴站住脚,僵在原地,看着龙缓缓地抬起头来,抖了抖脑袋,甩落一阵水珠。它始终注视着源氏,不曾离开视线,而它的声音在源氏的脑中响起。

“小麻雀,听好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龙说话;龙神的声音十分肃穆,带着空旷的回响。“这很重要。”

 

源氏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感觉浑身像被锤子锤过一样酸痛不已。他听见引擎运转的声音,感觉到身下垫子轻微的起伏,这才勉强确定自己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试图爬起来,发现自己正横躺在一辆车的后座上,抬起头来就能看到车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现在的汽车都已经搭载了无人驾驶系统,驾驶座上并没有人,而副驾驶座上是他的哥哥——不,不是他哥哥的那位半藏,他正双手抱胸、闭眼假寐,身边放着他抢来的黑色弓箭,听见声响后,半藏马上回过头来看着他:“你醒了?”

“我们在哪?”源氏口齿不清地问。

“路上。”半藏回答,“你感觉怎么样?”

源氏将脸埋进手中发出一声呻吟,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像宿醉未醒。”

“那就是通常发挥了。”半藏不在意地回答。

他刚想伶牙俐齿地反驳,就感觉自己身上异常地冷。这时源氏才想起低下头来看看自己——他正穿着酒店里的白色浴袍,衣带胡乱在面前打了个结。从腿上的感觉来看,他下身应该是真空。

源氏张着嘴傻在了原地,一时忘记了日语该怎么说。

半藏哼哼地笑了几声:“你该看看自己脸上的表情。”

“我的衣服呢?”他问道。

“除了鞋子之外,全毁了。”半藏回答,“你该不会指望着西装在血肉刀光满天飞之后还可以完好无损吧?你又没穿着金属外壳。”

源氏完全没懂他在说什么。他急忙摸了摸自己浑身上下,肌肉有点酸痛,但是没有哪里发出尖锐的疼痛,没有缺胳膊少腿,浴袍上也没有血迹。

“你没有受伤。”半藏回答,“你的龙,也许就没那么幸运了。”

“对,我知道。”源氏双脚落地,换成坐在后座上的姿势,“你把我的内裤也脱掉了?”

“都被血浸透了,当然得换。”半藏转过头来,明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源氏却读出了十分复杂的情绪:“我不敢相信你还在穿绿色的小鸡四角裤。”

“……对哦。我忘了。”源氏挠了挠头,“我要这样穿着进东京吗?会被警察逮捕的吧。”

“你在旅馆老板娘那里寄存了一套干洗完的西装。”半藏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当我经过那里的时候,她给了我。就在你的座位下面。”

“你为什么不干脆给我换上?这么穿着真冷。”

“源氏,你知道给一个昏迷中不知道配合的成年男人穿衣服是多么麻烦的事情吗?自己的衣服自己穿,不是五岁小孩子了,要求不要那么多。”

“我的刀呢?”

“在后备箱里。它们太长太显眼了。”

源氏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开始从座位下方掏出衣服,老老实实地换上。他已经完全忘掉了这套换洗衣服,幸运的是,他送洗的时候还带了脑子,记得把衬衫也一起送去。过了两秒,他才抬起头来,如梦初醒:“没有内裤吗?”

半藏看着他的眼神仿佛要打人了。源氏连忙举起双手,示意自己马上闭嘴,安安静静地换衣服。

弓箭手默默地从后视镜中看着源氏手忙脚乱地在有限的空间里伸展肢体,等到他差不多结束了,他才开口:“为什么这么喜欢穿西装?”

“嗯?”

“我记得的源氏从来不喜欢这种衣服。”半藏微微皱着眉头说,“每个人都告诉他,他穿礼服和西装非常好看。但是他从来不乐意穿,甚至有时出席正式场合也会刻意穿着跟cosplay一样的衣服,好惹我生气。”他叹了口气,“因为爸爸永远不会生他的气。”

“呃。”源氏犹豫了一下,“对,我以前好像的确是这样……呃,但是如果干黑道的话,这样穿着不是比较有气势吗?”他挠了挠脸,“我只是觉得,假如我决定要站在哥哥的身边支持他……那我就不能再表现得像个孩子一样了。”

半藏似乎被这个源氏的懂事给感动了:“我简直没法想象我的弟弟会说这种话。”

“什么意思?”源氏疑惑地问。

“我从没有想过岛田源氏也会有放弃自由的一天。”

源氏在他身后发出一声轻笑:“我可以为哥哥放弃的东西比你想的要多得多。”

半藏闭上双眼,在心里默默地回答,我知道。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露出的一丝苦涩的浅笑:“所以你愿意为他继续回去干你最厌恶的杀人放火的事情?”他皱起眉头,露出一个纠结的神色,“我以为你最讨厌家族事业。”

一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从后视镜里,半藏只能看到一个绿油油的头顶,和几根垂落下来的发丝:“我确实讨厌,而且至今也讨厌。”源氏低声回答,“每一次我跟着弟兄们出去,做事回来,都会在花村门外徘徊很久。年纪大了,16比特的游戏机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就只是在门外抽烟,有时候不知不觉就是一包。”他轻笑一声,“半藏不会说什么,但是他讨厌烟味。所以哪怕烟抽完,我一般也在外面待一段时间才会进去。”他长叹一口气,“夜晚从外面看着花村,一层一层地亮着灯,下粗上尖,就像个巨大的鸟笼。我不该在里面,但我也不希望我在乎的人在里面出不来。”

“你为什么不去告诉他?”半藏忍不住转过身来,“你为什么不去告诉你哥哥,说你不喜欢干这一行,不愿意继续下去?明明以前那么任性……”

“但是我不能丢下他啊。”源氏抬起头来,对他无奈地一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一样……半藏他其实是个有点怕寂寞的人。我们一家人团聚的时间很少。母亲死得早,二十岁的时候,我离开花村求学,等到父亲过世才回来。我的火车在路上晚了点,等到的时候,葬礼都已经结束了。我只看着我哥一个人站在父亲的坟前,却仰着头盯着天花板看——然后我才意识到,他是在哭。”他发出几声哈哈哈的笑声,“父亲死了,阻碍他爬上最顶峰的人终于不在了。他是世界性黑道帝国的继承人,接下来就是他的时代,大把的财富和霸权都唾手可得,无数人指望着他来保住身家性命。”他的声音又低沉下来,“而他却在父亲的坟前偷偷地忍眼泪。”

“比起我来,半藏更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什么黑道帝国的继承人,罪恶的君王,一方的霸主……他心里还有太多温情,太多怜悯,也许没人看得出来,也许大家都觉得这无关紧要。半藏特别擅长压抑自己的天性,一切喜悦和痛苦都藏在心里;他只会说他该做什么,永远不是他想做什么。”源氏抿起嘴唇,“所以我想,我不能离开这个人身边。我不能让那些肮脏的东西把这一点最后的温柔也洗刷干净。”片刻停顿后,他继续说,“有时候干完了脏活儿,我也会胡思乱想,假如躺在那个坟墓里的是我,半藏也会为我哭吗?”

半藏的眼角有些刺痛。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语调正常:“他会的。”

“嗯?”源氏抬起头来。然而,半藏没来得及回答。汽车的导航仪突然发出了滴的一声响,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半藏凑过去查看仪表盘上的信息,随后低低地用日语骂了一声。

“这条路前方有临时检查站。”他说,“这条路不能走了。”

源氏也试图扒着座椅凑上来查看情况,然而半藏的肩膀非常宽阔,几乎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什么?”

“前面有个休息站。”半藏说着,开始调整导航仪,“我们先停车。”

还不太搞得清楚情况的源氏迟疑地点了点头。半藏没有回头,莫名的感伤因为这个小插曲已经开始逐渐消退。

他想起来,在他的记忆中,源氏并没有等到父亲下葬之后才赶回家里来,而是在父亲病逝的当晚便连夜赶了回来。

 

接下来的一路,直到他们停在休息站的汽车旅馆停车场、用假名登记入住,都没有再交谈一句。半藏带着自己的弓与箭,或许也是因为这个,源氏坚持要将龙一文字和自己的肋差从后备箱里拿出来,恢复到自己之前的行头(只是走路姿势有点别扭)。半藏瞟了他一眼,觉得他需要刮个胡子。

“我们就只是在躲在一个接一个的旅馆里。这感觉不太像逃命,反而有点像……”源氏耸了耸肩,留下一个没说完的句子。半藏毫不客气地帮他接上:“像私奔躲家长。”

他居然也有让源氏不好意思的一天。他看着绿发的西装青年别开脑袋,无意识地摸了摸发红的耳朵,转移话题:“所以,这次不检查窃听器什么的了吗?”

“不。”半藏回答道。他走到窗前,向外看了一眼,中午已经快过了,他的影子稍斜地投在地上。源氏盯着地板,微微皱起眉头。

“你肚子不饿吗,半藏?”他突然开口问道,“我出去弄点东西吃?”

半藏一把拉起窗帘,顿时,房间里只剩下一点依稀的日光,从窗帘后透出来,让半藏脸上的神情也一同变得昏暗不清:“不。你哪儿也不许去。”

气氛一下紧张了起来。源氏的右手张开,又收紧,极力压抑着握住肋差的冲动。他露出一点微笑——他紧张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微笑:“这不是去东京的方向,是不是?太阳的位置——”

“的确不是。但是这不是你现在需要担心的问题。”半藏取下自己的弓,搭上一根箭,并没摆出射击的姿势,可威胁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我们需要谈谈。”

“情侣旅馆里的继续?”源氏挑起眉头反问,“什么样的谈话需要拿出武器到处比划?”

“包含太多谎言的就需要。”半藏冷静地回答,“你对我说谎了,源氏。在我弄清楚真实情况之前,我们哪里也不去。”

源氏睁大了眼睛:“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半藏?那些正追在我们身后的人都是一群亡命之徒,留在这里和我僵持就意味着——”

“那得由我来决定,”半藏粗暴地打断了他,“我必须先搞清楚到底哪边才是危险。是我们身后的追兵……”他停顿了一下,“……还是你?”

他们站在原地,于一片几乎凝滞的寂静中对峙着。源氏没有动,也没有试图去拿武器,只要他有类似的动作,半藏一定会将他立即击杀。除却兄弟的微妙相似之外,他们其实本质上仍然是人生轨迹不同的陌生人,不足以撑起信任这样奢侈的保护伞。

“‘他们’对你说了什么?”源氏慢条斯理地问道。半藏抬起眉毛,源氏的笑容消失了,“我昏迷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

“‘他们’的名字叫做黑爪,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半藏回答,“而且,没错,当我试图带着你离开时,和他们的一位干部交谈过,最后对方也放我们离开了。”他停顿了一会,“而且,她给我看了一些真实的证据。”声音沉了下来,“为什么你要去东京,源氏?”

“你就这么相信了她?”源氏听上去开始焦躁了,“无论她对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能相信,半藏!这些人嘴里全都是谎言!”

“我的判断得取决于你愿意对我坦白多少。”半藏微微收紧了弓弦,“我给你一次机会,源氏。”

“这太荒唐了。”源氏摊开双手,用手势表达着他认为这一切多么离谱,“我的确隐瞒了一些事实,但是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伤害你!”

“那就说出来。”半藏催促道,“真相不会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再次彼此注视着,无声地用视线对抗。半藏的眼神非常坚定,正和源氏记忆中如出一辙,他的哥哥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对哪怕一点点的欺瞒都会报以最严厉的态度。“真相不伤人”是一个多么轻描淡写的句子,对把真相藏在心中的人而言,却是要把达摩克里斯之剑的吊绳斩断般的威胁。

最终,岛田源氏一字一句地说:“之前,我告诉过你,我的哥哥在某一天晚上冲进我的房间里,他动摇、混乱,告诉我赶快逃走,永远不要再见他。”他垂下头,叹了口气,“他不光只做了这件事。”

半藏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还告诉我他爱我,并且……”源氏深吸一口气,“吻了我。”

半藏顿时瞠目结舌,连要保持武器蓄势待发的威胁姿态都给忘了:“你再说一遍?”

“他吻了我。”源氏再次重复了一遍,抬起手来指着自己的嘴唇,“吻了嘴唇。”

这一次,轮到半藏从脖子红到了耳根(幸好他拉上了窗帘)。事情明明不是他做的,为什么他居然会觉得谜之羞死人?他花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组织好语言,问了一个傻问题:“然、然后呢?”

“然后?”源氏用心知肚明的眼神看着他,“如果是你对你的源氏表白,并且吻了他,你的源氏会怎么做?”

一定会抓着半藏不让走,在床上折腾个不休,而半藏至少一个晚上别想睡个好觉。一做出这般联想,再想到这对兄弟的处境,半藏忍不住扶住额头:“你把他给……我的天哪。”

站在他对面的绿发青年露出了“我想也是”的表情,还不忘带点调侃地继续说:“也许你自己都没注意到,当你第一天出现的时候,在你的纹身上面一点的位置有一个吻痕;弓道服露出的一点腰上还有个指印,明显是属于男人的。当时情况非常紧急,我没有告诉你。”他摸了摸鼻尖,“当你说你有自己的源氏的时候,我大概就明白了。”

“什么鬼?!”半藏有些歇斯底里地冲他吼道,“你又不是他,你怎么会知道?!”

“也没什么。”源氏笑了笑回答道,“我只是想,假如我和他在本质上差不了多少的话,那想法大概也是相通的。”他抬起眼睛,褐色的双眼里仿佛有金光在流动。半藏认识这个眼神,他曾经在野外见过,盯住猎物的豹子,也有同样势在必得的执着,“我们都不会让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

他的眼神让半藏顿时定在了原地,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源氏则是别开了视线,有些无所谓地叹了口气:“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走了吧?……哥哥是我的东西。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随后,又是一声自嘲的笑,“不过哥哥好像也察觉到了我的这种想法。我不确定他对那天晚上还有多少记忆,但从此以后他看到我,好像都有点害怕。而且虽然我志向很伟大,一个人的能力到底还是有限。被他赶出来,变成这副狼狈的样子……”他抬起头来,仿佛透过旅馆的墙壁望向远方,“……但是,无论走到哪里,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我的东西。所以,我一定会保护他。”

这一番真诚的表白,让半藏无言以对。弓箭手松开了武器,保持着原地不动的姿势,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源氏大概被他盯得有点发毛,他抬起手,大拇指指向门的方向,另一只手无意识地伸进西装的口袋里:“现在我可以去找点东西吃了吗?我饿死了——”

源氏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的话卡在半途,下半句话落在了空气里。明明在被一箭射死的威胁之下都显得泰然自若,此时源氏却真的慌张了起来。他猛地抬起头,盯着半藏,弓箭手拉着弓弦的手已经松开,按理来说,致命的威胁理应不在。然而那张脸上的表情——那个讨厌的表情,正如他过去每一次逃家逃课的谎话被哥哥戳穿时,年轻的少主脸上仿若洞悉一切的模样,仿佛能习惯性地从他骨子里拽出恐惧的感觉来。

“在找这个吗?”半藏抬起手来,套着指套的手指之间露出一个闪闪发亮的小玩意儿;他的语调轻柔温和,暴风雨前的宁静,“我说了,你只有一次机会,源氏。”

 

3-2

“我想知道真相。”半藏侧躺在床上,低低的声音只有离得近了才依稀可闻。

在给他更换静脉注射针剂的女医生闻言微微低下头,想去听清他说的话:“抱歉?”

在医疗室睡了一夜的半藏已经按照医生的要求换上了宽大的白色病号服,他原本那身精致的西装如今已经脏得一塌糊涂,被半诱劝半逼迫地扒下来送去清洗之后,这位头发略长的大佬,如今看起来就只是个疲惫而暴躁的病人。

他将口鼻盖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机警犹疑的眼睛,却没有看着医生:“……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齐格勒医生惊愕地眨了眨眼,随后摇了摇头,温和地回答:“你还活着,半藏,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活着。”

半藏对她的回答既不感到欣慰,也没有表示不信,他只是放下被子,叹息了一声:“我觉得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东西。”

“哦!”医生惊呼了一声,无意识地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自诩监视者(还不如说是监护者)的机械忍者靠在门边,从医生进门开始,就没有动过,连绿色的目镜也是熄灭的;源氏躯体上的金属外壳结构保证了他几乎可以用任何姿势睡着,她不确定他是不是还醒着。齐格勒博士转身面对着半藏,“那很好啊。你想谈一谈吗?”

她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回答:“好啊。”

于是,医生拉开病床边的椅子,礼貌地说:“我洗耳恭听。”

半藏微微转过头来,看着她:“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和一位女士谈话却不知道对方名字实在太失礼了。”

“安吉拉·齐格勒。”医生回答,耸了耸肩,“你可以叫我齐格勒医生,或者我的特工代号,天使。我的朋友都叫我安吉拉或者安吉,随你怎么叫。”

“我好像记得源氏叫过你安吉拉。”他回忆道,“你们很亲近吗?”

“我不会这么说。”医生摇摇头,“自从我……修好他以来,我们就是朋友。但是我和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面,只有偶尔的书信往来。‘亲近’对这样的关系而言有点言之过重了。”

“所以,你就是那个救了他的医生。”半藏微微皱起眉头,“我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吗?”

“只要是我可以回答的问题的话。”

半藏盯着她蓝色的眼睛,平静、缓慢而清晰地问:“当你把他救回来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明显让齐格勒博士陷入了为难之中。她又一次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源氏,源氏依然靠在门边,和刚才没有丝毫不同。

“我不想让你为难,医生。”半藏继续说道,声音不急不缓,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我知道你受限于医患保密协议。不过我相信,我询问的情况已经是数年前的情况,而且……”他朝着源氏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们严格意义上说来依然是兄弟,我相信他肯定不介意。”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种事?”齐格勒博士微微偏头,疑惑地问。

半藏别开眼神:“他说‘他的本意不是想杀死我’。”

“嗯?”

“他说,他的哥哥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杀死他。”半藏又说了一遍,眉间满是忧郁,“而你,作为他的朋友,也从没有对我表现出一丝不满。”

齐格勒博士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好吧。毕竟源氏本人也在现场……”她清了清喉咙,开口说道,“事实上,我并不清楚源氏和半藏那场决斗的真相,也没有问过他们。当我接收源氏的时候,他因为严重的伤势已经濒临死亡。但是,最可怕的并不是半藏造成的刀伤,而是烟尘和一氧化碳中毒,烧伤,以及重物长时间压在身体上造成的肢体、内脏坏死。”

半藏撑着身体微微坐了起来,医生条件反射就想帮忙,却被他抬起的一只手制止。他命令道:“继续。”

齐格勒医生抿紧嘴唇盯着他看了看,过了几秒,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最严重的刀伤落在右手手腕和双腿膝盖内侧。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无论是谁造成了这些伤,他的最初目的在于限制源氏的行动、剥夺他的反抗能力,而非取他的性命。我在他的躯干和脸上也发现了大量切割伤,但是只有一处失血较为严重。虽然我不在现场,但是作为一位医生,我可以下结论,那场决斗中双方的行动目的都不是为了杀死对方。至少一开始不是。”

半藏紧紧地盯着她,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目光依然炯炯有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他为什么最后会……”

“是火灾。”齐格勒博士回答,“守望先锋日本分部接到情报时,并不知道岛田家的下一代之间发生了决斗。他们接到的是花村失火的警报,时间大概在夜晚1153左右。那差不多正好……”她停顿了一下,“距离源氏和半藏的决斗有四十分钟左右。”

“所以你是说……”半藏思考了片刻,“在他们决斗的最后,决斗的场地被点了火?”

“半藏逃离了大火,而源氏不知为何被困在了火场之中。也许正是因为之前在决斗中受到的伤,让他无法正常活动,失去了宝贵的逃离时间。最后,或许是崩落的房屋结构把他压在了下面,给他造成了许多伤害,却也保住了他一条命。”齐格勒医生叹息一声,“为了把他救活,我不得不给他更换了许多脏器,以及将双腿截肢……”

“那场火。”半藏打断她,“你们还有什么别的关于那场火的情报吗?”

“并没有。”医生摇摇头,“因为大火发生在花村内部,岛田组不允许任何人接近,甚至消防员都不行。所幸这场火神奇地没有在木质建筑中蔓延,只是烧毁了道场,剩余的部分都没有损坏。”她挪开了视线,“有传言说,那场火应该是人为纵火,也有许多间接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但是因为事后,火灾现场被很快清理并予以重建,证据几乎都消失殆尽,纵火的真凶也就无处可寻了。”

“你认为……”半藏咬了咬嘴唇,闭上眼睛,冷静了一会才继续问,“有没有可能是‘我’放的火?”

齐格勒博士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思考该如何回答,最后她说:“我不这么认为。”

半藏转过头去直视着她的眼神:“为什么?”

“我多少也是个战地医生,半藏。”她微笑了一下,“我见过尸体,见过杀手,也兼职过法医,见识过杀手的手段。他们下手干净利落,不带犹豫,如果只是想杀一个人却遗憾地失了手,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医生撩起一缕头发,“如果和源氏说的那样,你早在成年之前就已经是个熟练的刺客,夺去过许多敌人的性命……”她摇了摇头,“……那为什么你会在明明有着大把机会时,还对源氏手下留情、刀刀犹豫?”

半藏再次闭上双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因为‘我’不想让他死。”

齐格勒博士托住自己的下巴:“更不要说,半藏在这件事之后没有几天就离开了岛田组,在外流浪了十年,并从此以后永不拿刀。”

这句话让黑道大佬皱起了眉头:“他什么?”

“嗯?你不知道吗?半藏他——”

医生的话被几声急促的铃声突然打断,她说了一句抱歉,便匆忙将手机接了起来,和另一头的人对话了几句后,便切断通话,对半藏说:“抱歉,看样子我需要离开了。啊,这个地方为什么到处都需要我亲自出马?”她不满地抱怨了一句,风风火火地离开医疗室,在源氏身边关上了门。

半藏甚至来不及多说一句话。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关闭的门一会儿,才转向依旧靠在一边的源氏:“装睡可不好。”

源氏的目镜闻言便亮了起来,蓝色的小龙从他的颈后爬了出来,长长的尾巴悬到一边,在源氏的肩膀上晃来荡去。半藏眯起眼睛——是他的错觉,还是它真的长大了一点?机械忍者对他的目光毫无所觉,朝着半藏歪了歪脑袋:“窥探别人的隐私可不好,尤其是当着当事人的面。”

“如果你不出声制止,这就不叫窥探。”半藏嫌弃地别开脸,“倒是你为什么要装睡?”

“那不是装睡,是冥想。”源氏终于动了,他开始伸展身体,看上去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还是相当辛苦的,“我正在和我的恩师交流。”

“你的恩师?”

“一位智械僧侣。他这时正在尼泊尔的僧院。”

“哦。”半藏露出嫌恶的表情,“我不知道你还和智械有这么深的交情。”

“怎么,我的朋友太多,让你嫉妒了?”源氏半讥笑地问。

“滚。”半藏低声吼道。源氏举起双手,表示自己这就闭嘴,不用看也知道,金属面罩之下,这臭小子一定是在笑的。和他置气真是件伤神的事。

大概是出于习惯,和源氏拌嘴之后,半藏平静下来也很快。他抱着双臂靠在床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半是命令半是请求地说:“我想出去走走。”

空气凝滞了片刻。这一次,他知道源氏笑不出来了。

 

这个要求其实一点儿也不过分。自从莫名其妙落到了这里来,半藏就没有真正意义上地获得过人身自由。尽管连他自己也很清楚,无论是否神志清醒、是否健康状况良好,岛田半藏都是绝对的危险人物,理应被置于最高级的监管之下,可源氏这样片刻不离的贴身跟随还是让他烦躁不堪。

“你表现得好像要随时冲上来塞给我一根拐杖。”他们一同走在岩石组成的长廊上,早晨温暖的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半藏微微侧过头,对身后的机械忍者冷冷地出言讽刺,“我很好,我能走。事实上我感觉比昨天好多了。”

不再头晕想吐,也不再头痛欲裂——毒素代谢的速度如此之快,让本来忧虑于该如何将成分不明的毒药排出半藏体外的齐格勒博士大为惊讶。而源氏却对此毫无反应,或许他们想到的都是同一件事:在过去的数年甚至数十年中,半藏一定在每日定期定量地服用这些毒物。

“黑爪”对他和他的家族控制已经如此之深,而他却几乎想不起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半藏只觉得十分苦闷,且挫败。

“我只是在看着你。”源氏回答,听上去不怎么高兴,“防止你做出什么蠢事。”

“蠢事?”半藏摇了摇头,嗤笑一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到哪里去。”他的目光透过岩石望向远方,发黑的海平线依稀可见,“告诉我,在你们的世界里,岛田组还存在吗?”

他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从金属面罩后传来:“不存在了。”

“把你的面罩取下来。”

“什么?”

“把你的面罩取下来!”半藏微微提高了声音,“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

源氏停下了脚步,半藏走出两步,也随着他的动作停下,侧过身来看着他。海风吹到这里时已经相当细微,但依然把空气填满了咸腥潮湿的气味。半藏黑色的发丝凌乱地落在肩头,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紧紧地盯着他;病号服很宽大,源氏只能看见他绷紧的肩部肌肉,和握紧的拳头。无论在哪个世界,他的哥哥都是一道风景。固执、坚硬、为岁月所雕琢,但依然美丽。

“你不需要看着我的眼睛。”他低声回答,“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半藏给予的回答是一个苦涩的笑容,他转回身,微微垂下头:“你说得对。”片刻停顿之后,他又叹息着说,“也许我只是不想承认。”

“为什么?”源氏追问道。这个问题,他曾经在年轻时就问过半藏无数次,然而每一次得到的都只是半藏的训斥和责备的眼神,而他至今还没得到过回答,“你不喜欢做什么家主,做什么组长,做什么罪恶帝王,我们都清楚这一点!而你为什么——”

“很简单,小麻雀。”半藏直起身体,再次微微侧过头,恢复了高傲的原状,“对你而言,那是牢笼。对我而言……却是一切。”

源氏哽住了。半藏似乎也不愿再多说,只是继续往前走去,几秒后,他听见了源氏跟上的脚步声。

尴尬的寂静没有持续很久。半藏刚刚走过拐角,就和一个人迎面撞上。他闷哼了一声,被几步上前的源氏接住,而对方发出的声音相当尖锐,一听便是女性,而且还是韩语。

半藏定睛一看,眼前这个小姑娘,之前他有在餐厅里见过——长相相当秀丽,个头也很娇小,神色却常常过分活泼,脸上左右各三道粉色的花纹,仿佛一只粉色的小猫。不知道她在半藏身上哪里撞到了头,此时正捂着前额,嘴里一阵哀嚎。

“哈娜?”源氏在他身后问。

被叫做哈娜的小姑娘睁开了眼睛,看起来有很多意见:“能不要这么无声无息地跳出来吗!”

“我们之前可有在说话。”源氏指了指她的脑袋,“也许你把你那对耳机拿下来,就不会觉得我们没动静了。”

哈娜虽然脸色依旧不善,却依言取下了耳机。不知为何,她眼神闪烁,不敢看半藏。这时半藏才想起,据(那只会说话的猩猩)说他在刚来的时候弄伤了源氏的两位同志——而这个小姑娘也是其中之一。

“你是来看半藏的吗?”源氏反而是先开口的那个,他听上去开心了一点儿。

“当然不是了!”哈娜声音尖刻地反驳,脸却有些可疑地红了,“我是有点担心,但是我知道半藏大叔不会死的啦!我就只想……想看看他是不是还那么狂躁。我是说,他当时状态可不好。”

“我伤到你了吗?”半藏挑起眉毛,“那么,我想我是欠你一个道歉了。”

“不不不,你向我道歉我可是会折寿三年的,大叔!”哈娜连忙摆手,“我真的只是有点点担心。那时你嘴巴里一直喊着我听不懂的话,什么‘快动手’,‘懦夫’,‘我自己来’之类的……你揍了我和麦克雷大叔之后就那么跑出去,我还以为你是要去自杀。”

她的话就像是一根导火索,最先让半藏产生的是疑问,随之而来的便是凌乱却逐渐清晰的回忆和画面。

和电影电视剧里演绎的不同,恢复记忆的瞬间其实没有那么痛苦,只是从模糊到清晰、从点到线的过程,会让当事人产生一些混乱。半藏闭起双眼,身边的声音离他远去,他好像听见源氏和哈娜说着什么,等到他的意识再次恢复清明,他正靠在身边的墙上,哈娜已经离开,而源氏正半跪在他的身边。在这个距离上他才发现,透过那层刺眼的荧光绿,其实是可以看见源氏的眼睛的。

“半藏?”他小心翼翼,又不失警惕地呼唤,一只手放在背后,似乎是抓住那只肋差的刀柄,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我在。”半藏有些疲惫地回答,“别这么紧张,我没准备发疯。”

“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哈娜说的话……”

“和她没有关系。”半藏的头朝后仰,靠在墙上,“我想起来了。”

 

“我和另一个半藏突然‘交换’的那一天,我记得。”半藏面无表情,低垂着眼睑。他和源氏一起坐在崖边,面对着阳光和海面,面对着微风和海鸟的鸣叫,蓝色的小龙继续在源氏的脖子上打盹儿,“我记得有人要来刺杀我。”

“什么意思?”源氏在他身边盘腿而坐,疑惑地问。

“你还记得那个被你起了外号的小家伙吗,‘兔子头’?”

“呃。”这个问题让源氏突然尴尬了起来,“那是……年轻时犯下的错误。我对他感觉很抱歉,我不该那么做的,那样很伤人。”

“没事的,他没有往心里去。”半藏虚弱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他牵头在家族里,和其他一些家臣联合起来,谋划了一场对我的刺杀。”

“你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源氏继续逼问,“你知道他要杀你,却没有阻止他吗?”

半藏转过头去,眼神平静:“如果我还有一点自己的意志,还有最后一点身为一个岛田的尊严,我能做的最体面的事,就是让他杀了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源氏提高了声音。

“说来话长。”半藏垂下肩膀,“这个你们提到过的‘黑爪’,如果他们也和你们世界的一样的话,这是一群极擅长渗透的寄生虫。它会花上很多年的时间,将宿主从内到外地吃空,到最后剩下的只有一副空壳,内里的血肉全都属于它。”他摇摇头,“岛田组也是一样。”

源氏没有回答。

“毒药只是一个小伎俩。我们都知道,有龙神庇佑的岛田对毒的耐受力远比一般人强。哪怕是剧毒,也只能让我们昏迷几个小时而已。”半藏伸出手来,盯着自己手腕上的刺青,“不过我想几个小时已经足够了。”

“慢着,我怎么不知道这一点?”源氏插嘴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以为呢?”半藏微妙地反问了一句,随后继续着他的故事,“无论如何,我想他们真正找到了削弱一个岛田的办法:我的龙。”

他的视线挪到源氏的脖子上,龙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叫,仿佛回应主人的关注。

“我们和龙的关系相辅相成。当我们强大,龙也就强大,但当龙受到伤害,我们的精神和身体也会有所反应。所以要保护好自己的龙——父亲专门嘱咐过我这一点,不过我猜,我是让他失望了。”半藏伸出手去,仿佛爱抚宠物一般,摸了摸小龙的额头,“大概也让你失望了。”

“我没明白。”源氏迅速地说,“你是想说……”

“‘黑爪’,”半藏一字一句地回答道,“他们有了可以伤害灵体的手段。毒害我的龙来削弱我,而后再控制我,这就是他们的手段。”随后他哈地笑了一声,“等我想明白这一点,反抗才终于有了点希望,可是被控制的时间里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挽回,我的弟兄们已经人心涣散。”一声叹息,“我所能做的无非只是趁我清醒的时候告诉源氏,要他远远地逃开。我不能让弟弟也落在他们的手中。”

“……”源氏别过头去,依然没有说话。

“在兔子头眼里,我一定已经是个无可救药的暴君和昏君了。”半藏自嘲地继续说道,“我常常在清醒过来之后才去修改已经下达的指令,朝令夕改,浪费了很多资源,也伤了很多人的心。据说我甚至还杀了人,但是我已经不记得了。”

“……”

“我不知道岛田组明天会怎么样,但是我已经受够了继续做傀儡了。哪怕知道自己的意志已经被践踏到了泥里,至少我想决定自己是怎么死的。”

“那‘源氏’呢?”源氏突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弟弟?你就这么死了,他要怎么办?”

半藏闭起双眼,仿佛这句话触及了不想回忆的痛苦往事:“他已经走了。我把他从家族里赶了出去。我知道外面的世界也许也很危险,但是总比岛田组这个巨大的漩涡要强。”

“你想自杀。”源氏的声音低了下去。半晌,他突然双肩耸动,发出一串清脆的“哈哈哈”的笑声来。半藏微微侧过头来,沉默地看着他。他知道弟弟什么时候在撒谎——他也知道,他的弟弟什么时候是真的动了怒气。

如果将这个求死的愿望告诉自己的源氏,那么他的反应一定也是如此。

“你真是个天才,半藏。”他没有看半藏,只是直视着眼前的海面,平缓的语调下仿佛隐藏着巨大的爆发力,“总是想着在自己的手上一了百了;总是以为我好的名义把我推进各种各样的困局里,从来也不问问我是否希望你这么做;总是欺骗自己,觉得把秘密带进坟墓就是最终解决方案。”

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半藏的下巴,将他拉了过来。机械手指的力气很大,半藏被他抓得生疼。机械忍者的脸凑了过去,他还没有取下面罩,半藏能看见的只有一双目镜后影影绰绰的双眼。它们盛满怒火,仿佛下一刻就要发出红色的光来。

然而,他的怒火最终也没有变成话语。他放开了半藏,让一脸懵逼的黑道大佬坐回了原位,恢复了平静的语调:“我也没有资格说你。我猜我们果然是兄弟。”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有些事情瞒着你。”

“我总是想着,只要他问,我就会全盘托出。不过他从来没有问过。”

“我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和你们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你也好,你的弟弟也好,我的哥哥也好,我们四个人之中,或许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

终于,源氏取下了面具。清澈的褐色眼睛,伤疤累累的面容,疲惫得仿佛一个走过千山万水的旅人,如今终于走到了终点。

“人们都说父亲死于疾病,但那才是谎言。”他直视着半藏,缓慢地说,“他是死于谋杀。”

这一次,半藏知道他没有说谎。

TBC

PS:不出意外应该还有两章完结,全文至多5~6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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