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深渊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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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藏】Just One Yesterday【4】

*脑洞很大,私设很多

*是源藏没错,黑道源氏×黑道半藏,OW源氏×OW半藏

*因为怕自己拖长了又要坑,所以尽量把所有的设定都挤在一起写了,显得节奏很快、信息量很大

*因为脑洞大开还在继续,所以随时有前后文不一致打脸的可能性

*脑洞真的很大,看完不接受我也不负责任

*下更完结

↑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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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1】|【2】|【3】

4-1

半藏的手垂下来,将指间小小的装置扔在源氏的脚边。

“你以为只用一点边角小料糊弄一下我,就可以逃过真正的问题?”半藏的声音冷得像冰,“这种把戏你五岁开始就在用了。”

精巧的仪器碰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源氏低着头看着它落在自己的脚边,弹跳两下,停住不动。若是在一双没有受过训练的眼中,这不过就只是个圆形的金属贴片,小得像是一枚女士耳钉,放在身上,就是丢了也难以察觉。但他们是岛田家的嫡系,从小就生活在被刺杀、被憎恨、被针对的阴影之中,这种花招绝对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那是一枚发信器。制作得如此小巧而不惹人注目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它需要随时为某个不明接收人提供他们的坐标。

“你被叫做叛徒,并不是因为你想要保护家族的弟兄们。”源氏选择沉默,于是半藏继续说道,“你被称作叛徒,是因为你背叛了他。背叛了你的哥哥。”他停顿了片刻,加重语气再次问道,“我只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要去东京,源氏?”

他的提问像一团乌云,笼罩在他们之间。空气仿佛结了冰,伸伸手就能捞得满手寒霜。源氏双手插在裤兜中,面无表情,低垂着眼睑,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再是那个带着一点甜美的孩子气的弟弟,而仿若一把开了刃的刀,在静止的外表下露出冰山一角的杀气,碰一碰就能见血。

半藏觉得自己被动极了。拉弓的手指隐隐作痛,仿佛在无声地嘶吼,要他马上拉弓搭箭保护自己。但是他没有动,压抑着自己反抗的本能。

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做,不到真正逼不得已,他绝不会再次对弟弟举起武器。

最终,源氏开口,语速缓慢:“如果你准备动手杀我……”他的眼睛也缓缓地抬起,漂亮的褐色被昏暗的灯光染得一片深沉,“……我是会反抗的。”

“如果我真的想杀你,你已经是死人了。”半藏回答,眉头紧蹙,“我想听的只有真相。”

“真相?”源氏偏了偏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是,没错,我背叛了我的哥哥。还没来得及真正出卖他,他就把我从家族里赶了出去。”他张开双手,“就这么简单。”

半藏闭起双眼。他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发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么做才是正确的。”源氏简单地回答,“如果你想从悬崖边拯救自己心爱的人,你能怎么做?抓住一根救命的绳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不松手。”

“说得真好听。”半藏摇头,“如果你真的出卖了他,你的哥哥会怎么样?”

“说实话?我不知道。”源氏耸了耸肩,“但是总好过——”

他的话突然被一声巨响给打断了。窗外,尖锐的轮胎摩擦声和重物碰撞的声音几乎让两人条件反射地蹲下来。半藏走到阖上的窗帘边,打开一条小缝试图观察外面的情况。他只来得及看到白色民用小货车尾部的车厢,就被人拉住衣带猛地拽了回来。

“小心!”源氏急切地低吼道。半藏失去平衡栽倒在源氏的身上,而在半藏刚才站着的位置,窗台上则出现了一个洞,还在冒烟——如果源氏没有推开他,这一枪少说也会让他流血不止

“差点忘了我们其实是在逃命了。”绿发青年喃喃自语,和半藏交换了一个惊魂未定的眼神。等会再和这小子算账,半藏默默地想。

说到逃命,半藏可比源氏有经验得多。他思考了一会儿,从箭囊里掏出一根箭来,熟练地拨弄箭头切换模式,将那一箭射在了室内的门楣上。

“音”准确无误地为他们侦测出了门外的情况。他们看见将近十个装备精良、手持各种武器的人悄无声息地蹲伏在门外,站在门边的人大约是领头者,他用手势比划着,正在指示队员进入房间后的指示。

“操。”源氏低声骂了一句,就准备把背上的刀拔出来,被半藏制止了。前雇佣兵固然不能看懂每一方特种部队的暗语,但是他和黑爪交手、合作都不是一两次了。代表“烟雾弹”的手势他还是看得懂的。假若对方要抢先手,那他们必须更先一步。

“让开。”半藏将源氏推到一边,“别白费力气。”

在绿发青年不解的眼神中,弓箭手半跪在地上,拉弓,深吸一口气,搭箭,射击。

龙神的纹身发出微弱的蓝光,两条巨大的异兽附着在箭尖上,随着主人射出的方向飞了出去。空旷而悠远的龙鸣回荡在狭小的空间中,震耳欲聋。它们的声音不再深沉而神圣,此时它们是武器,是消灭一切障碍的利刃,那么就只应发出震慑敌人心魂的咆哮。

蓝色的光芒刺痛了源氏的眼睛,在他手边,灵体的龙鳞如同流水和清风一般,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他的身体。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神灵之怒,而不属于他的兄长在这异象之中,目光凛冽,挽弓的姿势恍若天神,一声怒吼仿佛响彻天地——

“龍が我が敵を喰らう!”

 

事后,半藏找出那位队长,将他耳上夹的通讯器扯了下来。或许是神龙的影响,里面的声音有些混杂的噪音。屋外的人还不知道屋内的突击小队已经全灭,还在陆陆续续地向他汇报增援的信息。

“他们派了三支队伍来。”半藏转过头去对源氏说,“我们干掉了一支。还有两队人,可能还会有更多。”

然而,他身后的青年正目瞪口呆地站在躺了一地的尸体中,好像人生第一次看见熊猫:“你、你你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副蠢样子让半藏立即就想捶他一顿,他沉下脸,有些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太酷了。”源氏恍惚地感慨,“原来龙神附在武器上可以这么酷。”

这让他立即想起了自己的弟弟——那只附着在刀刃上的北风神龙。半藏皱起了眉头,在他和源氏的对决之前,他的确从未见过源氏真正召唤出龙来。事实上,源氏如今所使用的一切技艺,都是他在青年时代不曾展露过的。他知道他的弟弟是个忍术上的天才——只是心性过于浅薄,难成大器。

他转过头去,对这一声赞叹充耳不闻,干脆地射出了第二支“音”。箭头插在地板上,将楼下的情况透露得一清二楚。门厅里果然有两队人走了进来。他粗略一数,大约看见了十七个人左右。

“我们不能和他们起正面冲突。”半藏简单地说,“他们可不是什么乌合之众,十七对二,风险太大,胜算太小。”

源氏耸肩:“我不反对试一试。”

“不行。”半藏想也没想地拒绝。

“为什么?”源氏皱起了眉头,“我的刀一次性可以干掉——”

“七个,有一次几乎杀死八个。”半藏冷漠地打断他,“剩下的九个人你要怎么办?”

“……”源氏呆滞地看了他一会儿,“事实上我想说的是六个来着。”

半藏一个爆栗敲在他脑袋上:“胡闹!”

你来我往地拌着嘴商量效率竟然还不算很差,不出几十秒,他们就初步达成了一致——首先,他们得干掉外面的狙击手。

“该怎么做?”源氏摸了摸头顶被敲的地方,问道。

“我不确定有多少狙击手,但是这个情况下我无法进行侦察。”半藏回答,“目前为止我们只知道正对着我们窗口的位置有一个,我们必须赌一把。只要掌握了对方的方位,我就可以干掉他。”

“用什么?”源氏的目光从他裸露的左胸落到背后的箭囊上,“……哦。那可非常……”源氏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词,“……困难。用肉眼和弓箭从那么远的距离一击击杀敌人……”

“对。”半藏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即将到来的挑战让他的武士之血沸腾起来,“如果没射中,那我就死定了。”

“不,不是你死定了。”源氏纠正他,“是我们死定了。”

 

这个计划也许还不如直接正面突破。可是半藏很固执,源氏无暇说服他,也无暇和他争吵。十七人的敌人队伍分散开来,在汽车旅馆内搜查时,此时,半藏和源氏已经通过汽车旅馆的房屋结构爬到了旅馆背面的外墙上。因为水塔、管道、垃圾回收等各种复杂的现代设施,背面狭小的缝隙和藏身之处极多。手忙脚乱之中,源氏微微露了个头顶出来,鲜艳的绿毛没立即招来了一条红色的弹道从他头顶划过,被身手敏捷的武士躲过。

“操。”源氏惊魂未定地对身边的半藏抱怨。“求你一定射中。”

回答他的是身边呼啸而过的箭,和箭带起的强力劲风。半藏的眼神极为锐利,红色的弹道一出现,箭就已离弦,朝着射击者的方向飞去。他们安静地等了几秒,源氏屏住了呼吸,半藏浑身紧绷。

最后,半藏缓缓地站直了身体,大胆地露出了上半身;没有红色弹道,没有第二枪。

“没事了?”源氏轻声问道。半藏微微点了点头,呼出一口气来。看样子这一次幸运女神对弓箭手露出了微笑。

如释重负的感觉还没有持续多久,屋侧突然刮来了一阵强风。源氏抬起头来,看见乌云渐渐遮住了午时的太阳,而半藏长长的金色发带飘在最后的日光中,亮得仿佛能发出光来。

不,发光的不是半藏的发带——而是他身后另一侧某扇打开的窗户里冰冷的瞄准镜。

只是一瞬之间,源氏就已经闪到了半藏身边,因为步伐坚定稳健,甚至把半藏挤到了一边。时间仿佛被放慢了数万倍,致命的子弹发射和他的拔刀动作完全发生在同一刻,而源氏没有时间躲开——可是小小的肋差怎么会是威力强劲的狙击弹头的对手?他不知道,他此时完全没有思考;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只有敏锐的本能随着肾上腺素一同飙升、一同尖啸,夺去一切理性,只剩下一个声音。

他要保护半藏。

时间流逝的速度猛地恢复正常。被他推到一边的半藏差点没稳住从落脚处跌下去,他看见自己眼前出现了两道重叠的红色弹道,平行得几乎叠在一起。肋差的刀身剧烈地振动着,震得他虎口生疼。

这时,源氏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呼吸急促;手在发抖,嗓子干得生疼,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耳中尽是细小的蜂鸣,像是刚从云霄飞车上走下来。

“源氏……?”半藏迟疑地呼唤道。他还好好地、活生生地蹲在自己脚边——源氏恍惚地想着。

绿发青年一下子放松下来,跌坐在窄小的空间里。

“谢天谢地……”他大口喘息着,将肋差收回腰间,“谢天谢地。”

半藏则疑惑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你……刚刚反弹了?”

“反弹?”源氏比他更加疑惑不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刚才做了什么。”

过了几秒,半藏才猛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第一反应却是痛骂:“你差点吃了一枪,你这个小王八蛋!”他和源氏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像是两个临阵忘词的演员,最后,半藏恶声恶气地说道,“我可不会谢谢你!”

“你……不客气。”源氏干巴巴地回答。

“狙击手的问题解决了,但是我们还是需要转移的方法。”半藏煞有介事地抓了抓自己的胡子,无视了尴尬的气氛强行把话题扯到正事上来。

“这不是问题。”源氏深呼吸一口,平复了些许之后,指向院子的下方,“那个。”

半藏抬起头来,顺着源氏手指的方向,他只能隐约看见一点轮胎,和白色的车皮。那是那辆一头撞进了门里的民用货车的车厢车尾。

 

货车司机是个智械。此时,他已经七窍生烟地躺在了方向盘上,代表生命之火的双眼彻底熄灭了灯光。源氏打开车门,皱了皱眉头,小心翼翼地挪开他的尸体。智械的眉心有个洞,看样子是死于干净利落的一枪。源氏低声说道:“肮脏。”

半藏对此不置一词,他们一同将智械司机的尸体搬下去,然而下一刻,源氏却不容分说地坐在了司机的座位上。

“你在做什么?”这次,轮到半藏皱眉了,“你知道该怎么开这个东西吗?”

“知道一点。”源氏随口回答,看见半藏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我是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毕竟我在大学里学的就是物流啊。”

“你什么?”半藏坐上副驾驶座,被这句话吓得睁大了眼睛,“你学的什么?”

源氏动作娴熟地发动了卡车:“智械物流,准确说来。”卡车开始从被撞毁的门中倒车出来,“现在这一行大多都是智械来做了。”

“你……你为什么会选这个?”半藏觉得自己这句质问有些说不出口,他还真的不知道二十岁离家的源氏在外地的大学读的是什么专业。那时,他们的兄弟关系已经开始疏远了。

“嗯。”源氏只以一个鼻音回答了他,踩下油门。卡车发动的声音明显惊动了黑爪,让他们明白自己被声东击西了。半藏听见背后传来一片混乱,和开火的声音,“抓紧了。”源氏简单地喊道,“可能会有点颠簸!”

半藏立即抓住了副驾驶座的把手。他在源氏十八岁时曾经坐过他开的车,最后的结果是,只要兄弟俩坐在一辆车上,半藏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抢驾驶座。

 

这世上能把时速最高80km/h的卡车开出赛车效果的大概只有岛田源氏——他甚至会开着卡车在高速公路上逆行,好甩掉追兵。半藏在副驾驶座上被吓得脸色发白,不断地吼着求他注意交通安全。源氏完全没把半藏的惊恐放在心上,不过至少,他看起来确实对这辆普通的小货车操作得得心应手。

有时这也未必是件好事。半藏胃里翻江倒海。

源氏在路上疯狂地飙车,而他们身后追逐的汽车终于不见了踪影。此时,车载GPS突然响了一声——这年头,智械用的东西都相当高级。无论主人开得多么疯狂,GPS都只是冷静地提醒他,在下一个出口有一个物流中转站,而前方,则又出现了一个临时路障。

半藏被狠狠地颠了一下,一个黑色的身影从路边一闪而过。他倒吸一口冷气,眼前的挡风玻璃突然碎了,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肩头,带来一阵刺痛。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随后是一声咒骂。听见他的声音,源氏立即从喝了假酒一般的兴奋状态中清醒过来,半藏拿开右手,那颗子弹打在了他的左肩上、他的龙神纹身上。

“别停下来!”意识到他们速度正在慢下来,半藏一把抓住源氏的袖子,“停下来就真的死定了!”

他听见源氏也同样倒抽一口冷气,猛地将方向盘打了个转(车居然没有翻),开下了高速公路。

 

他们进入的物流中转站坐落在一座山上。从山下看,那就是一群整齐而森冷的库房。虽然大门仍然可以识别这辆卡车的信号,但是一旦进入就能看出,这里明显已经遭到了废弃。库房的大门都已经漆皮剥落,栏杆上锈迹斑斑,就连运输铁轨也没入了杂草之中。

“说是物流中转站,也太凄凉了。”半藏捂着肩膀,低声说道。

源氏没理睬他的自言自语。他将卡车斜斜地停在一座平房门口,伸手抓住半藏的左手腕:“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半藏放开了手——被子弹击中的地方伤口很小,竟然也没有怎么流血,完全不像是可以射穿挡风玻璃的子弹该有的威力。这反而更加可疑。源氏皱紧了眉头,解开安全带:“下车,我去找点东西来给你处理伤口。”

源氏很少这么强势,即使半藏再三争辩他们这是在逃命,没有时间做这种精细的小事,源氏却不依不饶(“如果不是你不肯听我的话开去东京,我们现在处境就不会这么麻烦了”)。固执的弓箭手被抓住了弱点,只得听了这个临时护士的话,跟着他走进了废弃的平房中。

门锁已经锈了,被龙一文字很轻易地劈开,一阵灰尘扬了起来,露出破败颓圮的内部环境来。橱柜里还放着一些简易的工具、机油、风干的食物和小型的充电器,甚至还有一些药物。这里看起来是个小型的补给站。

“太不安全了。”半藏转身看着已经彻底失去作用的大门,皱着眉头评价道。源氏敲了敲内室的门框,擦干净门边电子锁上的灰尘,满意地看见绿灯依然坚持不懈地亮着,一脸轻松:“这里有应对灾情的紧急关门系统,智械危机之后这种设施在设计的时候也会考虑战争需求,很牢靠,据说至少可以挡住二十台堡垒单位的扫射。”

真是吹得神乎其神。半藏摇了摇头,碰了碰柜子上的一盒饼干。它的表面上已经落满了灰尘,叫人完全不想知道里面已经变成了什么样:“你说物流这一行大多都是智械在做了。”他轻轻吹掉指尖上的灰尘,“那为什么这里还会有人类的食物?”

源氏在内屋里翻箱倒柜,闻言抬头简单地看了一眼:“那是给人类卡车司机留的。”

“人类卡车司机?”

“对。那也是我一直想干的工作。”他的声音骤然轻松起来,“甚至可以说是梦想吧。”

“你什么?!”半藏用难以置信地语气重复道,“卡车司机??”

“对。”源氏的语气依然轻松,仿佛自己说的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他关上抽屉,将半藏拉到内室桌边,示意他坐下,“你还记得村田先生吗?”

“父亲的保镖?”半藏看了看灰扑扑的椅子,拒绝坐下;源氏只好站着将手中的纱布徐徐展开,“我记得父亲死后他就悲伤得精神失常了……这和你想做个卡车司机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是他告诉我的?他在做起保镖之前就是个卡车司机,他说这是一份非常有趣的工作。你知道吗,因为常规运输的工作岗位基本都已经被智械占据,人类卡车司机只能接季节性的工作,就像……就像雇佣兵那样。嘿,那其实没有听起来那么糟糕,薪水相当不错——最重要的是,基本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他利用微弱的身高优势,为半藏处理着伤口,“一月在新西兰,三月回到九州,七月就到了罗马尼亚,如此这般。当然,工作的本质都是相当无聊的,但是想一想到了晚上可以和说着不同语言、有着不同背景的人聚在一起,喝上一瓶啤酒……”

就像一只自由的鸟雀。半藏抿紧了嘴唇,低着头不去看他。源氏从没有这样热切地对自己提到过自己的梦想。无论是在决斗之前,还是重逢之后。

他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这是因为什么原因。

源氏像是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一般,手上不知忙着什么:“所以……他是怎么样的人?”

“嗯?”半藏微微侧过头,没有反应过来,“谁?”

“源氏。我的意思是……你的弟弟。”他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轻轻拍了拍伤处,示意他已经完事儿了,“你的源氏。”

半藏活动了一下左臂,疼痛感确实存在,但很轻微,还不至于影响他的活动:“为什么要问这个?”

“嗯,也没什么。就是……有点不自在。”源氏摸了摸后脖子,尴尬地笑了一声,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不要像在酸,“怎么我没做到的事情他就做得到呢?”

半藏愣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和源氏的关系。他感觉耳朵立即就烧了起来(希望脸还没有),话也有些囫囵:“呃,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说,挺难的,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你爱他吗?”源氏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你会答应他?他有……强迫你还是怎么样吗?我是说我是没这个立场说这个话,但是我想要的是……”

他说不下去了,但是半藏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扶住源氏的肩膀,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我的确爱他,不光是作为一位兄长。”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补充,“我想你的哥哥……应该也是一样。”

再一次,源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浓密的眉间,云雾与愁绪彻底地散开。这个已经三十五岁的中年人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少年时代,透过那双褐色的眼睛,仿佛可以看见白鸽与焰火,仿佛可以看见雨霁初晴的阳光。

他低下头,依然遮掩不住唇边的笑容,一边发出简单的笑声,他一边后退,直到走出内室的门。

“这样就好。”他轻声回答,“这样就好。”

话音刚落,就在半藏的眼前,大门轰然关闭。

 

4-2

回到花村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三点。源氏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城堡大门口,那里果不其然已经紧紧关闭了起来。打小他就知道,这个时候想请求开门是不可能的——翻墙要简单得多。

他脱掉背上背着的书包,丢在拉面店的墙角,活动了一下筋骨,开始爬上城墙。家里和五年前比并没有什么变化,在这种古色古香的地方,时间的流逝总是很慢,这也是源氏最讨厌的特点之一。

明明在离开时就做好了不再回来的打算,却又在这一夜颠簸中改变了想法,决定回家真正站在哥哥身边的自己,让他觉得更加厌恶。

“等我们不在了,你们兄弟俩一定要彼此依靠。”

宗次郎和母亲活着的时候常常这么说。小时候,他对此毫无感觉。半藏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神情严肃的叔叔伯伯爷爷们,满嘴责任道义忠诚,他能有什么地方依靠他?然而,在母亲去世时,他才第一次感觉到这句话的重量。

她是个美丽而刚毅的女人,即使死的时候也给自己留足了尊严。宗次郎在母亲的灵前抱紧了兄弟俩,源氏还有些懵懂,半藏难得地没有反抗,十分温顺地靠在父亲怀里,把脸埋在精致的衣袍中,隐去所有表情。而源氏回过头去,看见长着熟悉脸庞的叔叔伯伯爷爷们恭恭敬敬地在棺材两侧跪坐成两排,冷漠而疏离,仿佛这一切都不关他们的事。偌大的一个家族中,只有他们父子三人,孤孤单单地哀悼他们过世的家人。

从那以后,就时常有两种欲望来回拉扯着他——逃离这个飘满了腐土气息的地方,又或者不忍将他所爱的人丢在这群人手中。

无声地落在木制地板上,源氏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那还是他的哥哥,还是说某个陈腐的木乃伊已经占据了他的身体,用他的嘴唇吐出朽烂的言语?

源氏有一股隐约的怒火,不光是对自己,也是对半藏。

“你们兄弟俩一定要互相依靠”。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句诅咒,逼着他一步一步走回这个自己痛恨的地方来,迎接自己避之不及的未来。

走廊上的灯已经全熄了,所幸还留着夜灯,可以让他看清自己前进的方向。他还记得灵堂的位置。在和半藏打招呼之前,至少要和父亲最后道个别。

按照花村的习惯,死者死去第一晚是不会通宵守灵的。源氏已经把花村的内部结构了解得清清楚楚,他非常明白,到底走哪条路才可以让他不被任何人发觉。

然而,源氏所见识的一切却与他料想的大不相同。

透过加装的通风口,他看见一具棺材,却是在一大群人的包围之中。

他记忆中的那些叔叔伯伯爷爷们不再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木头人模样,而是围在棺材边,死死地扣着一个人——他还记得这个人,父亲的保镖,村田大叔。他半个身子被压在棺材板上,力气大得木头都发出了呻吟。村田正在大声咒骂,他的关西腔用这样快的语速说出来,叫源氏根本听也听不懂。

该拿他怎么办?”一位长老——从源氏的角度,他们只是一群分趾袜和颜色不一的袴——低声问道。

杀了。”第二个声音冷冰冰地说,“不然呢?”

说得对。”第三个人赞同道,“可不能让他逃出去在家族里到处散布谣言。”

“他对宗次郎大人太过忠诚了。”第一个人叹息一声,稍稍扬高了语调,“你这样可要怎么服侍半藏大人呢,村田?”

听到他的话,村田剧烈地挣扎起来,这次,源氏听懂了他的话:“你们休想把脏手伸到少主身上!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源氏微微动了动,手指在木制的窗格上收紧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第四个人笑了两声:“哈哈,你要怎么做呢,乡巴佬?用你得意的头槌撞死我们吗?”

第一个人清了清嗓子:“你们知道我怎么想吗?算了——今天流的血已经够多了。更何况,这么个身份低微的家伙就算跑出去对每个人大喊大叫,也没几个人会相信他。就告诉大家……”他沉吟了两下,“……村田先生因为对宗次郎大人感情太深,悲伤过度导致精神失常。”

“你们杀了宗次郎大人!”村田愤怒地嘶吼起来,“还想把我编成一个疯子?!”

哦,听上去不错。”

真不愧是伊势大人。”

“没事的,村田。”第四个人还在笑,“疯子可以随便说话,还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村田还在继续咒骂——然而随着第一个人的一声令下,他已经被拖了出去,熟悉的关西腔渐行渐远。

“一个问题解决了。”伊势,如果源氏的记忆没错,他是族中当家的几位大长老之一,“走吧。希望今晚可不要再出现什么新的情况。”

那半藏大人怎么办?”

“他会没事的。他还年轻,不会和他爸爸一样突然死去。”伊势整了整袖子,离开了源氏的视野,“打起精神来吧,各位,都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开始就是新纪元了。”

他们嘟嘟囔囔地离开了,临走还没忘记关灯。源氏额头上全是汗,只能竭力压抑自己粗重的呼吸。等到外面确实已经没有了他们的声音,他才打开通风口的窗格,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

落在他父亲的棺材之前。

在道别仪式前贸然开棺,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但是,源氏此时脑中一片空白。他又等了一会儿,确保自己只在屋外听到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这才拼尽了全力抬起棺材盖来,挪开了一条缝。他掏出自己的手机,用屏幕的白光照着往棺材里看去。

他看见他的父亲,岛田宗次郎,穿着白色的寿衣静静地躺在棺材里。他的手和脸是不正常的乌青,指尖和口唇甚至已经发黑。根据他在岛田家受到的多年的训练,不,这甚至不需要什么酷炫的忍者训练,只需要一个普通人的常识就能看出来——

岛田宗次郎,死于毒杀。

 

“什么?”半藏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可是第二天悼念仪式上父亲的尸体——”

“——是完全正常的,和一具急病死亡的病人尸体没什么区别。”源氏接过他的话,“起先我以为是伊势他们买通了尸体化妆师,但是对方告诉我,她接手尸体时没有任何异常。”他将机械的大拇指放在唇间,如果他还有指甲的话,他一定会咬的,“现在这解释得通了。安吉拉说你身体里的毒药代谢速度非常快,而你是个长期中毒患者。”他发出一声哼笑,“如果你身体里的毒药都可以在一天之内代谢完毕,那害死父亲的毒药在几个小时之内完全降解在尸体里也完全可能。毕竟,毒理测试也不一定能测出所有致死毒药。”

半藏依然在摇头:“但是这怎么可能,伊势已经掌握了岛田家的许多资源,假如他真的要叛变,有无数的机会可以直接站起来离开。他怎么会……”

“但他依然不是一把手。”源氏冷静地回答,“事实上,我完全不知道渗透到家族里的是黑爪。我以为是长老们毒死了父亲,然后又要对我的哥哥下手。”

半藏猛地抬头:“那……你是怎么做的?”

“道别仪式那天早上,我直接去找了村田。”源氏回答,“当时他已经被从花村里赶了出去,就像伊势说的那样,没人相信他,都以为他精神失常,想找人背锅。”他叹息一声,“他一看到我就开始哭,并且告诉了我他发现的一切。我花了一两天的时间进行查证,等我终于回到花村……”又是一声叹息,“……父亲的葬礼已经结束了。”

没有回答。于是源氏继续:“半藏对我非常生气。仆人已经告诉了他我在父亲去世当晚就回到了花村,但是我一直没有出面……直到葬礼结束。甚至没有和爸爸说再见。”他低下头去,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试图告诉他我发现的一切,但是他完全不听。说他不敢相信我居然相信了村田的疯话,说我五年没有回过家,根本不了解家族的真实情况。我们大吵了一架。”

在他身边,半藏也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那时,他确实很生源氏的气。当弟弟连联络的机会都吝啬时,他其实已经隐约感觉到,或许源氏已经下定了决心,再也不会回来了。虽然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接受再也看不到弟弟这个事实——在内心深处,他依然有怒气和委屈。

只是,他的弟弟十分温顺地回到了家族,如他所愿成为了家族的二把手,站在了他的身边,这份怒气才终于消解。

源氏一根手指玩着自己头顶上一根桀骜不驯的头发,一边继续着他的故事:“或许现在我多少可以理解一点当时半藏的处境……但那时我只是生气,这么可怕的传闻,哪怕是疯子嘴里说出来的,难道都不该至少去调查一番吗?既然他不做,那我只好自己去做。于是我在当天夜里又一次拜访了伊势。”

“他怎么说?”

“当然是嘲笑我居然会相信一个疯子乱说话。”源氏冷笑一声,“他给我倒了一杯茶,叫我喝了这杯茶先冷静一下。我把这杯茶砸在了石地板上……”他眯起眼睛,“……地板立即就变黑了。”

“……他试图给你下毒?”

“跟毒害你的是同一种毒药,我猜。他给我下了大剂量,只需要麻痹我一段时间,等我醒来,就也是黑爪的傀儡了。”源氏哈地笑了一声,“我就长话短说好了。我杀了伊势,未遂。”

“你什么?

“我想杀他,但是没能成功。那时我还太年轻,做事太莽撞,很容易被人读懂。伊势和他的狗腿子们害怕我寻仇,逃进了避难所,并且开始向我哥灌迷魂汤。说我也发了疯,完全失去了理智。”源氏摇摇头,“家里有一位老嬷嬷告诉了我这些事,劝我赶紧离开,她害怕半藏和我真的走到不得不彼此反目的地步。”

“那你为什么不走?”半藏皱紧眉头。

源氏停顿了片刻,犹豫着开口:“我……只是不服气。”

“什么叫‘不服气’。”

“他依然是我的哥哥。”源氏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认为无论是什么都不可能打败我们的血缘亲情,我的哥哥绝不会因为旁人的谗言而伤害我。”

“如今想来,那时的我真的非常天真。假若是在平常,我这一招对半藏往往有效。只可惜那并不是平常。权力交接的过程常常危险重重,我的哥哥需要族中长老的支持才能坐稳组长的位置。我的行为导致岛田嫡系的威信和人心都受到了动摇,这正是我哥哥想要避免的。”他摸了摸眉毛,“我也是这两年才想明白这些事。”

“我收到哥哥的要求,前往花村道场。而半藏正在那里等着我。”

 

半藏浑身紧绷,一只手无意识地拨弄着腰间的刀柄,仿佛那是一颗手雷。他面对着悬挂在道场中央的书法卷轴,哪怕只有背影,也可以看出焦灼不安。

源氏几步走到他的身后,出言呼唤:“半藏。”

他的哥哥转过身来,脸色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更加苍白,目光落在源氏背上的龙一文字上:“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的。”

“我问心无愧,为什么要逃?”源氏平静地反问。绿色的头发早已染回了黑色,甚至连所穿的衣服都不再是和半藏相对的双龙白色羽织。他不再是岛田家的青雀,反而更像个外人。

半藏深呼吸一口,压抑着声音的颤抖:“伊势长老已经告诉了我你的所作所为。你为什么要威胁他的生命?”

“因为他密谋杀害了父亲,在我拜访他时还试图杀我。”源氏眯起眼睛,“如果不是他欲图不轨,我也不会动杀心。”

“然而长老们一致向我作证,是你先对他们动手,他们才反击欲图保护自己。”半藏摇了摇头,“现在,我有四个人的证词对阵你一个。”

“我发誓,我没有伤害除了伊势之外的其他人!”源氏提高了声音,“这四个人都是杀害父亲的同谋——”

“源氏!”半藏打断他,“你口口声声说是他们杀害了父亲,除了村田的话,你还有什么证据吗?”

死寂。源氏的手在隐忍的怒火中张开,握成拳,张开,握成拳,反复数次,最后,他承认:“除了我自己的亲眼所见之外,没有。”

“因为你的要求,我再次到医院去,麻烦了许多人,梳理了一遍父亲死前的各种资料。没有任何不正常的迹象!”

“那是因为医院全都被他们收买了。”

“源氏!”半藏提高了音量,“这不是开玩笑,你不能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对别人提出这么严重的指控!”

源氏一步一步走上前去,他和半藏的鼻尖已经近到了几乎贴在一起的地步,他看着哥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亲眼看到那四个人围在父亲的棺材边,要将知道真相的村田诬陷为疯子。他们杀害了父亲,哥哥,如果你不阻止他们,他们也会试图杀你!

半藏盯着他的眼睛:“你听到他们之中有谁承认了吗?杀害父亲,还要杀我?”

源氏退开一步,闭起眼睛:“……没有。”

半藏垂下双肩,他知道,哥哥已经受够了:“你必须停下这种行为,源氏。我需要的是你站在我的身边,我们共同经营父亲的帝国,而不是——”

“我拒绝。”源氏想也不想地打断他,“我拒绝和杀害父亲的凶手们共事,一秒钟我都忍受不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说的都是事实。”他盯着哥哥的双眼,愤怒和恨意化为兽,将褐色的瞳孔染得漆黑,“如果你不制裁他们,半藏,那你的手上也沾着父亲的血。”

空气仿佛真正凝结成了冰。半藏死死地咬着嘴唇,双手颤抖着,不知是因为羞辱还是愤怒。他没有说话,源氏也不期待他的回答,他只是转身准备离开。

“停下。”半藏在他身后说。

他顿了顿脚步,又转过头去,却看见兄长缓缓地抽出了腰间的太刀。

——他居然要为此向我动武?顿时,真实的怒气蹭的从心底窜起。

“如果离开这个道场。”他问,“你是不是还会继续去追杀你臆想中的‘凶手’?”

“当然会。”源氏冷冰冰地回答,“这四个人可以躲,但是不可能躲一辈子。不光是他们,被他们收买的人,他们的同伙,每一个帮凶我都不会放过。”他抿紧嘴唇,对半藏露出一个刻薄的笑,“谁知道,说不定你也参与其中了呢?”

他的侮辱只换来少主的又一声叹息。他不知道,也许这次半藏是真的生气了。

拔刀。”半藏命令道,“如果你不能胜过我,就别想离开。”

 

“结果,还是你输了是吗?”半藏轻声问道。

“很丢脸,但确实如此。”源氏耸耸肩,“那时我已经做了五年的大学生,虽然还有花钱……呃,花家里的钱请忍术老师做陪练,但是比起还在家里时,上课的频率和质量都远远不如。我可不是半藏的对手。”

“我明白了。”半藏简单地回答,“所以,这就是你所说的……我们和你们的不同?”

“我可以看得很清楚。假如不是知道了父亲死亡的真相,我的确是愿意站在哥哥身边的。”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可以为他放弃的事情,比我自己想的要多得多。”

“但是既然你们已经重逢,并且和好,你为什么还不告诉他当年的真相?”

“别忘了,我至今也拿不出任何证据。”源氏朝他眨了眨眼,“而且,在半藏脱离家族之后,伊势立即就背叛,但是没能成为岛田组的新老大,只得带着他的喽啰们脱离家族自起炉灶,当然,最后也没能成大器,被其他家族吞并了。无论黑爪给了他什么承诺,最后都没能兑现。我想半藏也应该知道了,伊势早有二心。”随后,他叹息一声,“更何况,无论他是否能再次接受这个真相,那一天……那一次决斗的后果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我听说,那场大火的真凶至今也没有被找出来。”

“事实上,我心里倒是有几个名字可以怀疑。但是当我找到他们本人面前,他们要么是躺在坟墓里,要么就已经变成了口水都控制不住的傻子。”源氏托住下巴,“我猜,到底是谁放的火,这也许永远是一个悬案了。”

“但是你最为愤怒的对象,仍旧是半藏?”

源氏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在过去的十年里,的确如此。我知道火不是他放的,但是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无法原谅的仅仅是因为他宁可相信那几个外人也不愿相信自己的亲弟弟,为了阻止我,甚至不惜将刀刃真的砍在我身上;如果不是因为他的那几刀,区区一场火,我是可以轻易逃脱的。我早已习惯了受伤,但他制造的伤尤其疼。”他歪了歪脑袋,再次哼笑一声,“我认为他是被权力熏晕了脑袋,为了罪恶帝国的那顶王冠,不惜牺牲自己的血缘同胞——我认为他无可救药了。”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但是如今看来,我其实对他还是心存希望的。他才是认为自己已经无可救药的那个人。”

“现在你还恨他吗?”

“我告诉过你,我已经原谅了他。”源氏露出一个微笑,“多谢我的导师。他帮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他重新戴上自己的目镜,恢复成机械忍者的模样,“我对他曾经无比剧烈的痛恨,也都是源于我对他的爱。”

“不光是作为兄弟,作为亲人,更像是作为恋人和伴侣,我思慕他,渴望他,这种爱和罪恶本身就是恨的燃料。如果我不早日发觉这种感情的本质,对我和他都是一种折磨。”

一直扮演着聆听者的半藏终于也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和源氏差一步就走到了你们这个境地。”

“而我很高兴我们至少把你救过来了。无论如何,等你回到那边,请不要再落进黑爪的陷阱里了。”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半藏的肩膀,蓝色的小龙从源氏的脖颈边探出头来——他好像又变大了?——对半藏抬了抬脑袋,发出愉快的鸣叫。

你怎么知道我还会回去呢?半藏半是苦涩,半是疑惑地想,嘴上却问道:“那你还会不会告诉他呢?”

“我不知道。”源氏诚实地回答,“我不希望他一直被蒙在鼓里。但是我也不希望继续把他拖进过去的漩涡。他还要被鬼魂纠缠多久呢?”源氏站了起来,远眺着海面,“我的哥哥,人人都说他是个勇士。但我知道,他也有懦弱的一面。他可以将那些在我眼中等同于葬送人生的艰难重任一一扛起来,无畏地面对所有的威胁和困苦。”他低下头,绿色的目镜对着自己的机械双手,“却永远不愿面对自己,永远逃避自己真正的感受,和真正的欲望。我花了这么长时间,才终于让他能够再次面对我,我不愿意再让这一切毁掉。”

“……你害怕他再次离开你。”半藏长叹一声,“我猜你想的也不无道理。”

感伤的气氛没能持续多久。一声爆炸声突然响起,将他们脚下的地面都连带着一同震颤了起来。半藏连忙用手撑住地面稳住自己,源氏也半蹲下来,保持平衡。小龙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突然从源氏的身上飞下来,一把钻回半藏的衣服里。

你是猫吗!半藏在心里叱责他道。

雅典娜的警报响了起来。源氏低声用日语骂了一句什么,转头对半藏说:“有入侵者。”

“入侵者?”半藏反问,“我以为这里是守望先锋的地方?”

“以前是。”源氏简单地回答,“嗯,其实现在的这个守望先锋还并没有得到广泛承认……所以,严格意义上说来,我们还是解散状态。”

“非法组织吗?!”半藏低吼道,“这和说好的英雄组织不一样啊?!”

“……这我倒是无话可说。”源氏挠了挠自己的金属面罩,第二声爆炸声响了起来,“总之,现在这里更像是个隐蔽点,而非基地。有时会有一些不速之客拜访。”

“真是疯狂。”半藏评价道。源氏没有理他,他食指按住自己的通讯器,开始快速低声和不知道什么人交谈。蓝色的小龙从半藏的颈边探了个头出来,半藏低下头,只看见它没入自己左臂的刺青之中,归本复原。

为什么这家伙缠在源氏身上还会慢慢长大?半藏有些不解地想。源氏转向他,伸出手,要把他带到某个安全的地方隐蔽起来,然而,紧接着,他却听见机械忍者的口气突然变得急促而高昂——“趴下!”,下一秒,他整个人被源氏一把扑倒在一边。第三颗榴弹在他们的右上方炸响,极高的音量几乎让半藏以为自己的耳膜不保,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难受的耳鸣,像是要把他的脑子都一同搅碎。

与此同时,他却再次听见了龙鸣。不是在耳边,而是在他的脑内直接响起,仿佛一首悠远的歌,在召唤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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