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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感】Locked Away 1 沙砾【清水正剧】

2w1字注意

并不想分段,于是一并贴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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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砂砾

 

没有光,没有重力,没有限制。因为过于广阔,在宇宙之中,自由的概念失去了意义。飞船离开塞伯坦的大气层后,漂移在空间站放下了对他进行最后的行政处理的政府工作人员。他们象征性地从飞船的GPS上抹去了塞伯坦的坐标,虽然一贯有钱任性的漂移随时可以花点小钱把坐标买回来,但这只代表着从今以后,塞伯坦不再欢迎他。

从那一刻开始,他变成了一个没有家乡的浪子。讽刺的是,这听起来和以前也没有什么不同。孤独的剑客默默地坐在驾驶舱之中,他的星图在不断向他提示附近有可以探索的新星球与高级文明,然而他只能远去。

油箱满载,机体崭新,即将踏上旅程,却不知去往何方。接下来,就是孤独和烦躁渐渐消耗人性的时间。没有关系,到下一个目的地为止,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漂移切换到自动驾驶,飞船还要继续加速、彻底脱离塞伯坦的引力范围,大概有好几天的时间只需无所事事。他在控制台后盘腿而坐。在真正艰难的部分开始之前,他首先得再次找到自己内芯的平静。武士最大的敌人,永远是他自己。

 

冥想一般可以持续很久,毕竟当你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之中时,时间会变得难以计算。把他唤醒的是内置通讯系统的提示音,来信者是感知器。他稍稍查看了一下时间,距离他离开还没有超过十二个塞时,感知器言出必行。

“漂移,漂移,你能听到我吗?”

因为距离稍远,感知器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杂音,越往后通讯质量只会越来越差,随着目标渐远,也许他连提交个报告都需要花上几年时间。

“漂移收到。”他回答,“不过信号不是很好。”

距离的拉远让感知器的回应显得迟钝,几秒竟然也可以这样漫长:“那是因为塞伯坦附近有太多信号干扰。通讯技术的问题就交给我,如果你听不到我了,就给我亮个红灯。”

漂移条件反射地点头,这才想起对方看不见自己:“好。”亮红灯是他们以前搭档时期的约定俗成,如果一方处于危险之中急需支援,就给另一方发送一个紧急信号。他担忧地补充了一句:“没有人在监听这个线路吧?”

“我无法保证。”感知器诚实地回答,“所以千万不要在这里说什么会给我们俩招来杀身之祸的话,向我保证好吗?”

剑客对他的小玩笑回以一笑:“好,不说危险的话,向你发誓(You have my words)。”

“很好。”感知器听起来像是松了口气,“所以,你是想现在让我开始简报,还是你需要再准备一会?”

“我没问题。”漂移冷静地回答,“你尽早给我简报,我就可以尽早做准备。我不知道我有多少准备时间。”

“据我所知,可能没有多少。”感知器回答,那边传来模模糊糊的翻阅的声音,“所有列出的已知目标都……距离塞伯坦不超过一光年。”

“什么,不想让我走太远吗?”

“也许吧。”感知器不置可否,“这大概只是你的‘观察期’……他们要确定你确实不会造成威胁才会给你指派更远的任务。在目前的范围内……”

“……他们随时可以派人把我抓回去丢进霸天虎的大牢,我懂了。”

感知器十分明显地发出了一声叹息:“漂移……”

漂移则举手投降,眼下他选择不多:“我会尽量……好好表现的。拆他渣的新政府。”

“……你才刚跟我保证过不说危险的话呢。”

“抱歉,没忍住。”

 

第一个目的地,是远在30个天文单位之外的UA3947行星。略去一切听不太懂的科学知识和专业术语,这是一颗一片荒芜的星球。大气稀薄、磁极混乱,整个星球都被掩埋在宇宙射线和铁红色砂砾的风暴之中。然而因为常年的陨石撞击和其本身频繁的地质活动,这颗星球的地表形态万千,环形山姑且不说,平原峡谷洞穴丘陵山峰一应俱全。

按照感知器给他的情报,曾经有一架规模不小的霸天虎运输船在这里着陆过。然而在着陆后不久,这艘船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发出过信号,连同上面所有的霸天虎成员一起变成了广大MIA(Missing In Action)的一员。

在感知器拿到的资料里,甚至还有当初声波加上的一小段脚注,“推测:生还几率,极小;需要确认情报”。

然而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直到最后这艘船的生死也没有得到确认。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公转周期。

如果是碳基生物,也许撑不过一周,但是对他们硅基生物,死亡的过程会更加缓慢和痛苦。目前为止,即使放出了塞伯坦的回家信号,也依然没有任何一位幸存船员发出哪怕一点点声音,在距离塞伯坦如此之近的位置,他们不可能收不到。现在是旅程的第三十天,和感知器的固定联络还在……一段时间之后。漂移收起储存了所有资料的数据板,在那艘失踪的“鬼船”上没有他认识的霸天虎,这让他略感宽慰。

导航仪轻轻地滴了一声,它在附近搜索到了新的塞伯坦制太空桥。漂移放大了影像,看到的是几乎和背景融为一体的巨大黑沉机械装置,像是已经放置了很久,他甚至不确定它还具不具备启动的能力。

不过,既然有太空桥,就不能给自己行个方便好省了这三十多天的补给和燃油吗?就算可以呼叫专业补给公司的服务,但他的钱也是钱啊。

他想起十天前和感知器的对话。因为没有交流对象,在感知器有空时,他们还会闲聊两句。做联络员毕竟不是感知器的本职,但是漂移可以感觉到,他在尽力而为。

“你是说,你可以用太空桥来传递通讯信号?”

“是的,我们在战争中有过这样的先例。因为战争,太空桥在附近宇域里到处都是,我只需要申请开启其中一个,我们就可以正常通讯了。”

“但是那得要多长时间?”

“老实说,我不确定。你出发的第二天我就提交了申请,但是目前我还在不停地被要求补齐材料。”

“官僚主义。”

“官僚主义的后挡板。”感知器微妙地说,“鉴于太空桥是双向的,他们认为我必须公正公平地证明你没有任何借此回家的意图,并且获得同意。不然我就不能为了帮你开启太空桥。”

“这要求基本和上法庭没什么区别了。”

“是啊,我们的新政府试图用工作塞满我的处理器,再用官僚主义把我撕成两半。”

“你问过警车吗?”

“他建议我用中止修复太空桥进程的办法进行威胁。”

“听起来挺好的。”

“入职不到一个月就威胁老板吗?不,还是算了。如果不是他们这么急着要赶你走,这些事本来不用处理得这么混乱的。”

“那你准备怎么做?”

“我可能得去软磨硬泡几个TF。哦,我连演讲稿都写好了,绝对能让他们CPU冒烟。”感知器简直就是个冷面笑匠,“这么比起来,威胁好像也不是个很坏的选项了。”

被重力捕捉的警报声唤回了他的注意力。漂移暗暗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坐在驾驶座上,输入感知器预先设定好的坐标,准备切换到手动档以便着陆。

 

漂移的飞船降落在UA3947的背面,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夜晚的那一面。感知器给他提供了精准的坐标和时间,包括降落的最佳时间地点,霸天虎飞船可能坠毁的坐标,以及下一场风暴来临剩下的时间与注意事项。他是真的非常担心漂移。

不过,他在离开水晶城和加入汽车人之间大约做过一年的浪人。星际流浪对他而言不算难事,只是这种绕了一圈回到原点的讽刺感挥之不去,让他想放声大笑。

打开了飞船的迷彩保护之后,漂移开始调整自己的装甲。因为地表风沙大,如果不想进一身沙子,他的装甲缝隙必须缩到最小。此外,他的刀剑也要做好保养。漂移一边处理着这些麻烦事,一边沉默地聆听着无线电静默。他的内置时钟发出规律的噪音。

距离规定时间不到两分钟的误差,轻微的噪音中传来了试探性的呼唤:“……听见,能听见吗?能的话回答我,漂移?”

“……漂移收到。”他或许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微笑,“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准时,感知器。”

“毕竟性命攸关。”感知器简单地回答,“怎么样,你落地了吗?”

“刚刚落地,正在检查装备。”他说着敲了敲自己左臂的装甲板,“很高兴你来联络了,我真讨厌这种寂静。”

“我也很高兴我终于及时把太空桥启动了。外面情况如何?”

“这要等我出去才会知道了。”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我收集了一些资料,二十个塞时之后会有一场风暴接近你所在的位置,你最好保证你的飞船处于安全地带,并且在风暴来临之前回来。”

“你确定吗?”

“误差在两个赛时之内。”

“具体的风向?”

“西北,具体角度我还在计算。”

“有多严重?”

“也许可以把你的飞船撕成两半,一定能把你的飞船吹上一到两百英尺高空。”

“噢。”漂移扣紧了身上的装甲,“那我就尽快回来。”他如此自信地保证着,戴上防风专用的口罩,离开了飞船。他似乎隐约听到感知器对他说了一声保重,而温情的话语很快便淹没在猎猎风声之中。

 

锁不住热量的沙土遍布大地,夜晚的沙漠滴水成冰。甫一踏入外界,他就感觉到自己管线里流动的液体全都慢了一拍,虽然这还远没有到会对塞伯坦人机体造成伤害的严寒程度,也依然妨碍行动。夜晚很长,漂移花了一点时间找到了可以固定船体的位置,然而对失踪飞船的搜索却进展有限。他所见到的一切不过只有铁红,与千变万化的地貌。

感知器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已经离线了,科学家毕竟还有自己的本职工作。没有了唯一的后援,在有限的时间里想要搜寻如此之大的区域,漂移越来越感觉到单枪匹马的力不从心。他莫名地想起了那位工作细致入微、滴水不漏的情报官,只觉得换气不太顺畅。但是现在的他,既没有能力,也没有立场为过去的同僚做任何事。

放眼望去,荒原上除了巨大的山与谷,没有什么特别引起他注意的东西。当他固定好了飞船转过身去,远远望向模糊的地平线,他以为那里又升起了一座山。几秒过后,他才意识到那是风暴。巨大的沙尘腾起铁红色的云,就像用画笔描摹出的怪物的脸冲出了画纸,在向漂移无声地咆哮。

……吓人。

然而他大概还有点时间,在风暴刮走任何线索之前,朝着另一个方向进行简略的探索。他还没有死心,也尚且。

漂移暗暗叹息,变形成跑车,开始在没有任何障碍的铁红色荒原上驰骋。跑车追求速度的灵魂在震颤尖啸狂奔,对他而言,这行为比起探索搜查,发泄的意义更大——他太需要好好地跑一跑了。

清空所有思维,忘却所有烦恼,把负面情绪的残渣扫除出情绪扇区。冷静,冷静,心如止水。他风驰电掣一路向前,直到无路可走,才不得不停下。在白色跑车面前,横亘着一条宽大的峡谷,若是只看地形,就像是地球的河谷一般。漂移变回人型,好奇地向下观察,借着暗淡的卫星的光芒,他看见谷底的石头似乎可以反射出些微的光芒。

……慢着,那不是石头,那是冰层。

如果调整光学镜头的焦距,似乎还可以捕捉到线条流畅的纹理,似乎还在铭刻自己身为流动液体时的岁月。穿过河谷的风发出呼呼的巨响,吹走所有残留的沙石,只留下光泽冷厉的冰面。

“原来这里地表还有液态水啊。”他评论着。然而通讯频道里的静默提醒着他,博闻强记的科学家并不在线上。漂移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观察着四周。

随着视线逐渐移动,漂移的光学镜头被一阵突然变得强烈的光刺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在冰层上反射出光芒,虽然现在整体光线都不亮,还是让他感到了少许不适。

他条件反射地向高处看去,果然,光源来自一座稍高的山峰——放眼望去,或许附近平原一带最高的山了。漂移继续调整着光镜对光暗的适应度,终于可以看清,那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物件,更像是大型的金属碎片。从这个距离,他没法看出那是什么东西,只能确定那多半是人工制品。

“……要是狙击手的好视力也能借用就好了。”漂移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座山,或许是因为长久的风沙侵蚀,它个头算不上大,但是想要在风暴来临之前爬上去必然是不可能的。

至少现在他可以确认的是,这个荒无人烟的泥巴星球毋庸置疑有过智慧生物的访客,联系到他拿到的霸天虎失事飞船的情报,极有可能就是那些失踪的霸天虎。

漂移直起身来,远处的风暴移动的速度比他全速前进显然快得多,光只是看着,就能发觉它又靠近了不少。感知器依然没有给他联络,希望他那边一切顺利,也希望这场风暴不会影响通讯质量。毕竟,如果连感知器都不联系他,他就是真的毫无后援了。

 

很久之后,当漂移再回忆起现在,他最感到惊讶的,无非是当时他有多么松懈。不管他是否已经脱离战争状态、在政治的泥潭里被拖曳了许久,都不是放松的借口。

当他十分随意地退后一步,准备变形回跑车结束这次勘测时,他的右脚下传来了一声无比熟悉的咔哒声。虽然外界的温度还不足以冻住他,那一瞬间,漂移还是觉得自己全身管线里的能量液都结成了冰。

他不会听错的,那是地雷的撞针被踩中的声音。

在战争最白热化的阶段,为了加强对地面单位的杀伤力,霸天虎装配了许多杀伤力巨大的反坦克地雷。而和地球科技不同,这些地雷只要踩中,无论压力是否变化,三秒内必然爆炸,不会留下任何排雷时间。

这三秒的时间似乎比四百万年还漫长。爆炸发生时,漂移被掀了起来,直直地掉下了河谷。他像个皮球一样在岩石和沙土之间滚了好几个跟头,才终于抓住一块凸起的岩石缓住了自己下滑的趋势。本来干干净净的白色装甲因为突发的意外已经脏得不能看,但是所幸他的右脚,虽然受了伤,但是还没有脱离机体,疼痛程度还尚且可以忍受。

他应该想到的,在重要地点周围只留一条为自己人所熟悉的路,而在其他位置布置地雷是以小队为单位活动的霸天虎常见的反间谍手段。这当然容易误伤友军——可是霸天虎什么时候担心过误伤友军?

唯一值得庆幸的只是这种地雷为了追求极致采用的杀伤力惊人但易于变质的火药,会随着时间渐渐减弱威力。这让漂移十分侥幸地保住了自己的腿。他抬起头来看向自己刚才所处的崖顶,竟然觉得如此遥远。

不管能不能到,总得先试再说。按照一贯的对策,他手动调整了痛觉神经的敏感度,这会让他变得反应迟钝,但是也不至于时时被疼痛占据头脑。他试着靠反应迟钝的四肢向上爬去,然而脆弱的泥土也许可以承受碳基生物的体重,却不能承受他的,这让他的好几次尝试都以再次下落告终。

沙石和灰尘从崖顶落下,那是风暴渐近的象征。他没有多少时间了,或许下去到河谷冰面上寻找避难所会比试着上去有效得多。漂移抖了抖脑袋,把落在头雕上的灰尘抖落下来,变换姿势,松手让自己顺着斜坡滑了下去。

 

他刻意让自己背部落地,虽然很疼,但是对机体的伤害最小。坚挺的大剑可以保护他的背不被坠落折断,让他降到谷底时至少还是个完整的个体。剑客单膝跪地,眉头紧蹙,试了好几次才让自己重新站了起来。疼痛抑制可以让他不那么疼,不是完全不疼。

从河谷谷底看,这的确曾经是一条宽阔壮观的河流。假如它还保持着液体的状态,以这种规模,一定会把漂移带到不知何处。

漂移试着转移了一下重心,立刻感觉到了右腿内部结构的好几处损伤。河谷里风很大,刀子一般在崖壁上刻出流畅的线条。风景很美,但是他没有心思。漂移调整着自己光镜的焦距,想要寻找一个暂时的避难所,然而这里连颗有棱角的石头都难得看见。头顶上传来了清晰可闻的巨响,仿佛天罡地裂。这样规模的风暴,如果被卷进去,说不定就会被撕裂成天上的飞石。冷凝液从漂移的额头上缓缓地流下来,出师不利,他可不想不明不白地交代在这种地方。

在渐渐响彻天地的轰鸣声中,他竟然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一丝细如蚊蚋的呼唤。也许只是环境噪音过于繁杂,而让文明的声音反而异常地突出。

“这里……到这里来。”(Here. Come here.)

漂移猛地回头,在卫星投射出的巨大阴影之中,他看到一丝不自然的光芒,只要属于他们种族就都不会认错,那是塞伯坦人的光镜发出的生物光源。

 

在看不见的岩层背后,有一个大小可以供一个塞伯坦人出入的洞口。因为洞口被凸起的巨大岩石遮挡,让它不易于被发现,也同样不易于被风暴袭击。拖着一条伤腿的剑客几乎是在风暴铺天盖地地浇下来的前一秒滚进了洞穴之中,他倒在地上,撑起上半身看着洞外,不出意外,飞沙走石来势凶猛。

当动作检测器(motiondetector)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时已经晚了,漂移猛地回头,只看见一双暗红色的光镜默默地注视着自己,一种熟悉的危机感窜上他的脑模块——这一定是个霸天虎。

“……你是谁?”他的右手无声无息地爬下腰部,握住腰间的剑柄——幸好它还在——沉下声音小心地问。

声音的主人缓缓向前,将自己暴露在卫星的光辉之中。有一瞬间,漂移甚至不确定自己看到的塞伯坦人是活的还是死的。他实在是太脏了,浑身上下被铁红的土壤覆盖,甚至连霸天虎标志都已经要看不见了。锈迹和破损随处可见,所有机体部件随着他的移动窸窸窣窣地向下掉渣。不过至少他的光镜是亮着的,这能告诉漂移,他还不是行尸走肉。

“感谢普神……”活尸体的声音开始颤抖,他的口音依然很奇怪,然而语气无疑是狂喜的。他突然两三步冲上前,几乎让漂移吓得直接拔了剑,不过他却只是扑通一声在漂移面前跪了下来,用急切的语气喊出一串颠三倒四的音节。

“为怎填打人没有王记我们!”

“……呃?你好?”

“我登刀里了!”

“……???”

漂移无措地看着这个塞伯坦人,近在眼前却无法交流的尴尬与焦虑充满了这个小小的洞穴。万幸的是,这时他的通讯频道轻轻地滴了一声。是感知器的联络。

松了一口气的漂移立即接了起来:“感知器?感谢普神……”

罕见地被以极大热情欢迎了的科学家停滞了一下,才困惑地问:“呃,你那边……一切都好吗?”

“还没死,这算挺好的。”

“等等,你不在……你不在你的飞船里吗?”

“慢着,感知器,我这有个特殊情况。”

漂移犹豫地伸出手,试图用手势让对面残破的塞伯坦人冷静下来:“抱歉,你能不能说慢一点……”

“窝四雷——”脏兮兮的塞伯坦人尽力了,但是后半个单词依然被湮没在空气中。漂移眯起光镜半试探性半鼓励性地看着他。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十秒左右,无论对方怎么试图说出自己的名字,都只能发出前半截,听发音似乎是一个“雷”。

感知器在通讯里发出一个疑惑的鼻音:“你和什么东西在一起,漂移?”

“等等,有点……这有点复杂。”

“那是个塞伯坦人吗?”

“我……我想是的?”

“他说不好话,你总可以。问问他。”

“你说得对。”漂移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你说不太好话,我懂了。但是你能听得懂我说话对吧?点头代表是,摇头代表不是。”

雷——漂移决定暂且这样称呼他——点了点头,土块和铁渣像雨点一样从他身上落下来,让漂移深感触目惊心。

“你是个塞伯坦人?”

“……”点头。

“你是失事船的船员?”

“……”点头。

一瞬间,过多的疑问让漂移甚至有些混乱:“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了?其他船员怎么了?”

话刚说出口,漂移就意识到,这不是可以简单用是和否回答的问题。他们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感知器的一声叹息打破了漂移频道里的寂静:“漂移,他的情况看起来怎样?”

“抱歉。”他对雷简单地说,转而回答感知器,“他看起来……很不好。”

“描述一下。”

“我不知道……他浑身都是土,行动迟缓,说不出话。”

“是不是只要他移动,就会有东西从他身上掉下来?”

“是的,你怎么知道?他是受伤了吗?”

“漂移,你得和他保持距离。”感知器坚定地警告道,“虽然我不敢妄下定论,但是他很可能得了锈病。”

 

锈病两个字,让漂移瞬间打了个激灵。雷张开嘴,这一次从他嘴里发出的是无法辨识的电流滋滋声,而漂移还直勾勾呆愣愣地盯着他,没有半分移动的意思。

“他的发声器应该是损坏了,还有太长时间不使用造成的失真。他应该尽量避免出声。”感知器继续冷静地分析道。

“你想表达什么?”

“我的意思是,他的同伴极有可能因为他感染传染病而抛弃了他。你也要小心,如果你也被传染,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然而,漂移并没有认真听他最后的告诫。因为身份不明的病人朝他走近了两步,探究性地指了指他那条伤腿。“你受伤了?”——他的意思很明确。这时,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保持着毫无形象的趴伏姿势倒在地上,因为伤着一条腿,如果想站起来,只怕还会更狼狈。对方善意的表示让他犹豫了片刻,但他还是暂时对感知器屏蔽了外界的声音。

“只是……小伤。”漂移轻声对雷说,“是我太大意了。”

雷点了点头,虽然看不清他泥土掩盖之下的表情,漂移却似乎隐约可以感到一点关切。这在一个霸天虎身上简直是比金子还宝贵的品质。雷用手势示意他稍等,而后一瘸一拐地离开,消失在黑暗的洞窟深处。

半晌,无底洞般的洞窟深处亮起了光芒,照亮了漂移的整个视野。他看到了火,同时也闻到了刺鼻的飞机燃油的气味。雷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很长,漂移甚至可以看见铁渣继续稀稀落落地从他身上掉下来。这时,感知器困惑地呼唤了他:“漂移?”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居然还屏蔽着感知器:“没事,我在。”

“你确定没事?你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其实我的腿炸伤了,几乎不能动,我不知道我的飞船有没有事,也不知道这场风暴能不能过去。现在你是我和外界唯一的联系了。

然而这些话涌上了舌尖,还是没能从他嘴里说出来。感知器在乎他的安危在乎到提心吊胆的地步,又何必为这种他可以处理的小事让他更心焦呢。漂移只是回答:“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

远在千里之外的科学家报以沉默。最后,他清晰地叹息了一声,转移了话题:“你找到了什么吗?”

这个问题让漂移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感知器,我觉得……我发现那艘失事的船了。”

 

铁堡。凌晨。

“你不该出来的。”

大黄蜂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个机体蹲坐在一旁的栏杆上,投下一片阴翳,大黄蜂每次都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如此高难度的动作也不动如山的。从他的视野,只能看到一副蓝得惊人的护目镜,护目镜下的视线平静而忧虑,但没有责备之意,直视着小个子的侦察兵——前侦察兵的光镜。

“我只是没法进入充电状态,爵士。”大黄蜂平静地说。

“我不喜欢我要说的话。”爵士遗憾地说,“小蜂,你知道我们一直被盯着对吧。警车想要我们所有人谨慎行事。”

“是啊,再清楚不过了。”大黄蜂的声音里充满了沮丧,和压抑的恼怒,“我不明白。我还记得我们当时是怎么在这里的大街小巷里战斗的……我就站在那个街角,”他指向一个隐藏在阴影里的角落,“怀里抱着一个即将断气的汽车人。”

“……”

“我不停地对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会夺回这座城市,将所有霸天虎赶出去,让一切恢复正常。”

即使破坏气氛,爵士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就算是我也不敢作这种保证啊,小蜂。”

“那时候我毕竟年纪还小。”大黄蜂被他的情绪带动了片刻,苦笑道,“我只是不明白……我们曾经为了这座城市誓死奋战,如今她却像对待罪犯一样对待我们。我们之前的战争到底有何意义?”

“我们并不是为了寻找意义才打仗的,小蜂。”

“我们肯定也不是为了这个去打仗的。”

“……你说得对。”爵士的赞同像羽毛一样轻,“这不公平。”

大黄蜂死死地盯着他,然而破坏者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他们都知道,仅凭汽车人多年战争剩下的这些人手,是无法让这颗庞大的星球运作起来的。他们必须放权给中立派,而后必须做出种种妥协。最后,爵士站起身来,作势离开,却又忍不住像地球父母对子女说话一样叮嘱他:“不管怎样,你不能再这样继续偷偷摸摸去看惊天雷了。”

这样直白的劝诫竟然让大黄蜂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看起来,他自以为秘密的活动总归逃不过爵士的光镜。他张口结舌了一下,被当成幼生体的火气一窜而起,他像个反叛期的小孩子一样回敬道:“如果我说不呢?”

爵士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看起来他只是来传个话,并不在乎传话的效果如何:“那我也阻止不了你。”

他从栏杆上一跃而下,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过了很一段时间,雷都没有回来。漂移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姿势,好让他可以靠在墙上坐起来。疼痛抑制被解除之后,更强烈的痛感反噬了回来,即使是意志坚定的剑客,也觉得痛得眼冒金星。他仔细地检查着自己的右腿,发觉自己伤得比想象的要轻。威力减弱的地雷并没有把他的重要零件撕成碎片,之前流着能量液的伤口也自行止血了,疼痛大部分来自主支架的裂痕。按理来说,紧急处理这种伤口的方法成千上百,但是急救常识并不是漂移的长项。

这时,他的通讯频道再次响了起来。

他疑惑地查询了一下,和感知器的通讯仍然是开着的。谁会在这个时候再和他联系?

然而,刚接起来,他就被感知器略带火气的声音糊了一脸:“好了,现在你可以向我解释到底发生什么了吗?”

“感知器?你怎么——”

“这是秘密线路,二十层加密,七处警报,在这里不会有人监听。漂移,拜托,我需要知道你的情况。”

“我跟你说了一切都好啊。”

“我们都知道那不是真的。”感知器反驳,“你受伤了,对不对?”

“你是怎么——”漂移的声音一下提高了,“你在监视我吗?”

“我们搭档过这么久,要知道你是不是受了伤我还需要用监视吗?不过多谢建议,我开始觉得在你身上放个监视生命体征的芯片是个不错的主意了。”感知器也提高了声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漂移,不然我没法帮你。”

这样强势命令的语气听得漂移顿时无名火起:“感知器,我不知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但是我没有义务把发生在我身上的每一件事都汇报给你,你懂吗?我不是个刚下流水线的小东西处处需要你指导,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噢!”

说到激动处,漂移忘记了自己的腿伤,猛地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腿,一阵尖锐的疼痛打破了他长久的忍耐,逼得剑客发出一声痛呼。他抬起头,看见一张糊满了泥巴的脸和好奇的红色光镜看着自己,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刚才那副对着空气大喊大叫的样子想必很蠢。

“……嘿。”他尴尬地挥了挥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他化解尴尬的本事其实也不怎么样。“……你回来了。”

感知器在另一边发出的叹息声让他想一拳打在科学家圆润的头盔上。而后,他注意到雷的右手抓着一捧……他只能认为是土壤的东西。这让漂移非常无措。雷用眼神鼓励着他,他却没法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他吃土?

“感知器,我这需要点支援。”

“……说好的不需要我管你呢?”

“那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他想给我一捧土……我该怎么办?”

“土?”感知器疑惑地重复了一下,空气凝滞了三秒,他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喉音,“哦。”

“‘哦’是代表……?”

“这里的土壤富含铁质……对我们而言就像膏药一样。如果进行得当处理的话可以稳住伤势。”

“你确定?这听起来非常不靠谱。”

“总之不会对你有害,不过你最好还是确认一下。”

漂移抬起头,不确定地问道:“这些……东西是你拿来给我疗伤的吗?”

浑身都糊满了泥土的霸天虎点了点头,这时漂移才突然领悟到,也许这正是他看起来这么脏的原因。霸天虎蹲下来,小心地触碰到他的伤口,动作笨拙。不管他战时是做什么的,肯定没什么急救经验。漂移伸手制止了他:“让我自己来吧,你就教我怎么做就行。”

这就像是进行一场无麻醉的简单手术,漂移对疼痛向来很有一套,但还是搞得自己浑身都是冷凝液。拨开腿部的零件与管线,将冰冷的异物包裹在受伤的支架上。雷伸出手,在他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是一个污渍斑斑的罐子,上面似乎还残存着标签。漂移还没来得及询问那是什么东西,他已经十分顺畅地往他的伤口上倒了下去。

“等等,你在干什么——哦普神天尊个魔力神球啊!”

因为光线的原因,他并不能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只能感觉到冰凉的液体倾倒而下,浸透了伤口和外侧的泥土,而作为临时药物的泥土竟然迅速地凝固了起来,将伤口严丝密合地固定住,大大地减轻了疼痛。

虽然这不代表他已经安然无恙,但是腿伤一时不会成为他的最大问题了。毕竟,处理好了伤口,他就可以放心变形了。

“这可真是……太神奇了。”他惊叹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雷满是泥土的诡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转身离开。被他突然的低落情绪给搞得摸不着头脑的漂移扶着墙壁站了起来,看见他的影子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你还好吗,漂移?”

“除了一堆问题?我没什么不好的。”他叹了口气,“顺便提一句,刚把伤口固定好,我会撑过去的。”

“听起来不错。”感知器听起来松了一口气,“就……下一次别再对我隐瞒这么重大的问题了。漂移,我很担心你。”

机体上的问题解决了,精神也会跟着温和起来。回过神来,漂移开始为之前自己对感知器大喊大叫的行为感到抱歉了,毕竟感知器什么错也没有,并不应该为关心他而受到责备:“感知器,我很抱歉……”

“你不需要抱歉。”感知器的声音低落下去。不知道为什么,漂移觉得自己的道歉反而让他难过了起来,“我只是想要你知道即使我跟你离了这么远,你还是可以信任我。我也很讨厌自己没法在你身边帮你,但是我会尽全力帮你。”

“……”漂移这一生里从没有被人说过这么贴心的话,他张口结舌了一会儿,傻乎乎地反问道,“你是认真的?”

感知器在远远的另一边笑了。科学家的声音带进笑意时,温和得如同清晨的阳光:“当然是的,漂移,我是不会背叛你的信任的。”

他的笃定让漂移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明明彼此相隔远到连电磁波都无法瞬间到达,他还是觉得似乎和这个前搭档拉近了点距离:“既然你这么说的话,我就相信你。”

 

漂移站起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着火光走去。他还记得自己还有未完成的任务。外面的风暴还没有停息的迹象,能见度降到了零。洞穴内部,地面上到处都是焦痕,看得出来为了控制火势,雷一定做了很多尝试。雷不在火堆旁,这里也不是洞窟的终点。火苗蹿得很高,几乎到了洞顶,漂移低头看了看,似乎是用金属器皿盛上了飞机燃油,但这是用了什么材料才能让火势烧得这么旺盛呢?

“Hello?”他放开嗓子喊了一声,随后才想起来,对方即使听到也不可能回应。洞窟向着黑漆漆的深处延伸,火光照亮的距离有限,黑到他甚至无法确认有没有生物光源微弱的光线。漂移疑惑地想,在好心救助了自己之后,他难道就准备默默地消失不见吗?

难耐的寂静持续了少许片刻,漂移的动作传感器一无所获,而他背后的火光正在渐渐地褪去。他转过身,火势消退的速度比他想的要快得多,很快他就重回到完全的黑暗之中。借助着光学镜的微弱生物光源,他蹲下来,好奇地注视着余温尚存的火堆。

“我有个问题,”他问。几分钟后,感知器回以一声模糊的鼻音,听起来他好像在吃东西,“在这颗星球的地表生火有可能吗?”

“你是说自然燃烧吗?”感知器停顿了一下,“氧气含量不低——至少达到了锈病的爆发标准,但是气温和气压都低于阈值,自然燃烧理论上不可能。”

“是吗?可是我现在就在看着一堆燃烧的火堆,或者说它剩下的东西。它到底是怎么运作的,有什么想法吗,大科学家?”

“什么?自然燃烧?你确定吗?”

“我确……慢着。”漂移伸出手去,拨弄着火堆内部的东西。无论在飞船内部,还是星球表面,可燃物都几乎没有,可怜的幸存者一定为了生起火来从飞船动力系统里取出了备用燃油。毕竟,就算他们可以暂时地抵御这颗星球的表面的寒冷,如果无法获得足够的热量,寒冷仍旧会让他们缓慢死在这片不毛之地。

飞机燃油,然而,燃烧时产生的温度之高,即使是塞伯坦人的金属皮肤也无法招架。在燃油杂质堆起的灰烬之中,漂移一把抓住了某样东西,他笑了笑:“好了,大科学家,谜语时间。有什么东西是既可以放出燃料,又可以同时喷射可燃气体的?”

他们的距离让感知器暂时无法听到这句简单的调侃,漂移将手里已经彻底变成黑色的器械向上拉了拉,却感觉有什么更沉重的东西在下面拽住了自己。他稍稍用力,就将这整个物件从灰烬中提了起来。即使他的视野十分昏暗,白色的剑客还是看清了手上的东西,他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感知器的回答才飘进他的通讯器中:“火焰喷射器。(Flamethrower)”

漂移手上的正是一只脏兮兮的火焰喷射器,以及埋在灰烬之中,从喷射器下方无力垂下的一只同样脏兮兮的金属右臂。

“这他炉渣的——”

几分钟后,感知器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漂移这句充满难以置信的感慨,这比起对感知器说话,更像是出于震惊而对自己自言自语。然而,他没能等到漂移的解释,甚至没等到漂移的下半句话,一声巨响过后,通讯频道的另一端归于沉默。

 

警车拒绝了解散雷霆救援队的要求。当时,感知器在场。

解散雷霆救援队是中立派长久以来的呼声,人们把各种肮脏的传闻扣在他们头上,媒体将汽车人的特种部队描绘成和霸天虎残暴得不相上下的恶徒,于是,雷霆救援队的解散同样也进入了他们的议事日程之中。

在擎天柱已然不在了的现在,汽车人似乎对这些人的任何要求都没有招架之力,然而,警车却坚定地反对这个方案。他当着中立派的党魁的面,十分尖刻地说:“有些人大概觉得,没有了擎天柱,汽车人就该像只没了牙齿的涡轮狐狸一样一味退让、任人宰割。但是我们是不是需要记起来,这是一场谈判,不是汽车人无止境地做出妥协。”

中立派党魁是一只色彩漂亮的蓝金色TF。看起来,长年的流浪岁月并没有让他的优雅减损半分。警车的话看起来让他颇受冒犯:“我很惊讶你竟然会这么想,警车。我必须提醒你,这些都是十分正常的要求。汽车人的权力太大了,我们无法信任你们。如果中立派要和汽车人在母星上和睦相处,就必须受到限制。”

“汽车人的战斗编制已经全部不在了,你们已经流放了我们的领袖,还有一些优秀的战士,现在你们又指望我们公开所有汽车人的名单,解散汽车人最精锐的特种部队,提高汽车人的税率,限制汽车人的活动场所?”警车眯起光镜,“你是在试探我的底线吗?”

“控制一下你的情绪,警车。不要把完全无关的事情也拉到里面来讨论,我们都清楚擎天柱和漂移接受处分是完全自愿的。”

“是吗?(Are they?)”警车冷冷地反问。

蓝金的党魁看起来受了莫大的侮辱。他一下站了起来,将手中的电子板放在桌上,高傲而不失礼节地说:“看起来你今天心情很差,警车。在你从阴谋论里醒过来之前,我们不用继续见面了。你们这些汽车人什么时候才会学会礼貌?”

他撂下这样一句抱怨,怒气冲冲地扬长而去。

感知器有些担心地看着警车,黑白达特森紧紧抿着嘴唇,坐在他自己的办公椅里,神色森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还好吗,警车?那样突然爆发可一点都不像你。”

“我非常好。”警车的声音,意料之外地,没有任何负面情绪的色彩,十分正常,“我只是在研究一个理论。”

“介意分享一下吗?”

“不介意,只是现在不行。”他抬起头迅速地瞟了感知器一眼,“感知器,我需要你帮个忙。”

“什么忙?”

“帮我告诉弹簧,他们可以继续工作了,不用谢。”警车敲了敲桌子,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我需要你取下汽车人的徽章,回归中立派。”

一时间,感知器竟然无法找到准确的言语来回应他的要求。他沉默了一会儿,确信警车没有半分收回的意思,才犹豫地问:“你在开玩笑,是吗?”

“我从来都不喜欢开玩笑。”警车冷静地回答,“如果你好奇的话,我现在也保持着完全的、清醒的神智。”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你怎么能提出这种要求?”感知器不可置信地说,随后又补充,“至少我需要知道原因。”

警车按下了他办公桌上的静电屏蔽按钮。一瞬间,感知器的音频接收器里全是细小的蜂鸣,让他头晕目眩了一阵。而后他意识到,无论这个办公室里有什么窃听器,现在都已经停止运作了:“我需要你回归中立,是因为我需要你获得离开塞伯坦、进入外太空的许可,感知器。”

“什么?”

“你应该已经知道,根据协议我们这些汽车人如果不经过严格的审核是不能再回到外太空的。但是如果你不再是汽车人,你身上就不会有这些限制。”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不要爵士大黄蜂他们……”

“我们做汽车人的时间实在太长了。”警车自嘲地笑了笑,“我非常确定那个假模假样的党魁在向我大吼大叫‘交出名单’的识货,他们的情报部门已经在做这个名单了。等他们做完,就要算总账了。而我,爵士,大黄蜂绝对在名单的最顶。但是你是个低调的科学家,你逃过他们制裁的可能性比我们大得多。”

“这太荒唐了。我是说,光镜运作正常的人都能看到我站在你的办公室里,他们怎么会这么放心地让我回归中立?”

“别担心,你就告诉他们你再也无法忍受我的傲慢自大和粗鲁无礼了。”警车狡黠地笑了笑,这让他顿时神似爵士,“我相信很多人会和你有共鸣的。”

 

让漂移猛地清醒过来的,是他的脑内越来越无法忍受的嗡鸣。

第一个占据了他的感官的,是黑暗,而后,是寒冷。他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做不到。他的右手被拷在了离地面很近的位置,让他没有足够起身的空间。他还记得自己之前在一个黑咕隆咚的地方,被人从背后一下打中了脑袋、失去了意识。嗡鸣一定是这袭击的后遗症。最让他沮丧的不是被偷袭,而是他居然没有察觉到背后渐近的黑手。他真是变得越来越迟钝了。

偷袭他的会是谁?是雷?还是有别的TF还在这里?他试图用通讯频道联络感知器,然而只有一片杂音。这间屋子是一个密闭的金属空间,静电屏蔽会让他与外界失去一切联络。就算他没怎么学过物理学,这么点基础知识还是明白的。

渐渐地,他的光学镜头适应了黑暗。一片漆黑中,只有他的生物光源,和胸前荧光涂料画成的汽车人标志不至于让他彻底迷失。他被关在一个很像是仓库或者杂物间的地方,各种箱子或有序或无序地堆放在他四周,漂移用脚尖踢了踢,有很多都是空的。

仓库和箱子的模样都极有塞伯坦的风格,也像极了他记忆里霸天虎飞船内部的样子,看起来,他极有可能是在霸天虎的失事飞船内部。

费了这么大力气把自己从外面搬到里面困在这里,不知道这个袭击者想做什么。

漂移简单地检查了一下自己,他的武器大都被取走了,包括飞翼遗物的大剑。这有些激怒了他。稀薄的空气中有股难闻的气味飘了过来,这个气味,他再熟悉不过了。在战场上,在贫民窟里,在每一次冲突与斗争之中,他的生命沾满了这种味道——机体里的能量液从伤口里流出、渐渐冷去之后,所散发出的死亡的味道。

这可不妙。

气味越变越浓,漂移开始紧张。久违的死亡让他的神经也久违地紧绷了起来。如果不是能量液大量流失,或者塞伯坦人大量死亡的话,很难发出这么强烈的味道。

他伸手向前,在自己左腿的装甲部分摸索着。幸而他最后的武器——一把振动粒子小刀还没有被搜刮走。普神在上,这玩意可不便宜。他将小刀抵在自己的手铐上,在黑暗中想尽办法切断了它。

如果袭击者够聪明的话,他应该打断我的四肢。漂移有些自得地想着。

艰难地站起来的剑客将小刀收在手中,压低了身体,像一只埋伏猎物的豹子般缓慢地潜行。借助着自身带来的微弱光源,他看到一座由塞伯坦人的残肢断臂堆起的小山,刚好超过他一人身高。当距离足够近时,除了能量液的气味,他同样闻到了强烈的锈味。

“……普神啊。”他在震惊中自言自语道。现在,他非常确信自己看到的是锈病死者的尸体山,在过去,当贫民窟里爆发锈病,死者的尸体最后下场总是如此。锈病并不会在宿主死亡后停止侵蚀机体,严重的锈蚀让死者的肢体分崩离析,无处可去的能量液从机体里渗出来,在仓库的地板上流成一条小溪。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漂移捂住自己的口鼻,退后两步。感知器说的没错,这里就是个锈病的大疫点,还活着的雷大概从这群不幸的死者中逃过一劫,却也不幸感染了致命的锈病。虽然他用富含铁质的土壤缓解了病情,恐怕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和这些TF一样死去。

一瞬间,有很多念头划过漂移的脑模块,然而他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最重要的两点。外面的雷需要帮助,以及他需要尽快和外界取得联系,检查自己的机体状况。就像他那乌鸦嘴的搭档说的一样,如果他也被传染,事情会变得非常麻烦。

漂移转身离开,现在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离这不祥的尸堆越远越好。他顺着墙壁摸索着,不抱希望地在黑暗中寻找出口。霸天虎时的记忆依然还没有散去,他很快就摸到了出口——一如既往地严丝密合,连空气都不能轻易流通的气阀门。正常状态下,当它感觉到动作时,就会自动打开。但是既然气泵和应急光带都没有工作的迹象,他非常怀疑整个飞船的发电系统都已经不再运作了。这种情况下,自然,门也是不会打开的。

他也许需要某种威力强大的东西炸开它,或者撞开它。

太棒了,没有武器,几乎瞎子,要在一群死于传染病的尸体旁边摸黑作业,简直不能更完美。

将思路整理清楚后,到了嘴边的叹息还没出口,一声巨响突然打破了一切寂静,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他的注意。随着这声巨响,他可以感觉到脚下的地板开始逐渐倾斜,发出弯曲与爆裂的声音,船体似乎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开始不堪重负、无法维持姿势。

这颗星球的重力并不如地球和塞伯坦,因而,在彻底失去平衡之前,漂移还来得及让自己一跃而起,借着微弱的光,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一截露出墙体的管道。很快,他的机体就悬在了空中,堆放在仓库里的箱子向他脚下滑去,发出剧烈的碰撞声,和其他许多由于船体倾斜而发出的巨大噪音混在一起,让漂移甚至开始担心这艘老旧的船会不会立即坍塌成一堆废铁。

……真悬。

他努力四下张望了一下,脚下的墙壁早就一片狼藉了。假如他醒得再晚点,现在他就会被埋在一堆箱子之下,虽然它们有不少是空的,但是这么多一起把他结结实实地埋在下面,就算不受伤也一定不能动弹。

如此,在倒霉透顶的境遇里也算是福星高照了。

外部的噪音一阵接着一阵,在易于倾倒的小物件之后,一些大型的仪器也在越来越严重的倾角之下开始发生位移。它们产生的动静、发出的震动要比零碎的小玩意可怕得多。漂移无法判断具体位置,然而这动静的距离之近让他不安。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之后,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在气阀门之外,几乎让漂移的手抓不住那根细细的管道。

这还不是结束,第一下之后,很快又有第二下,第三下,气阀门不断承受着撞击和重压,本就已经因多年服役和疏于维修而老化的设施很快开始变形。几声刺耳的吱呀声过后,门终于不堪重负,被彻底撞开。借着一丝微光,漂移看到几台一看就重量客观的大型仪器直直地落了下来,将脚下堆叠得乱七八糟的杂物,和混成一堆的尸山撞得不分彼此。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让漂移感觉线路发冷。假如他不是恰好醒过来,大概就只能让感知器派人来这里收集自己的碎片了。

此时,地板和大地的角度已经非常接近直角了。随着密闭空间被破坏,他开始接收到一些只言片语,只是信号依旧微弱;感知器并没因为他突然失去音信而放弃联络,无论这已经过了多久……这让他突然觉得有点感动。

凭借着过人的臂力,他晃荡了一下自己的机体,松开手让自己落进杂物之间。拿金属杂物箱做软着陆缓冲并不是个好主意,因为他还是撞到了自己的手肘,带来一阵酸痛。距离更近了一些之后,他才看清,帮他破坏了牢固的门锁的好伙伴,竟然是一台发电机。方才的碰撞同样给这个大家伙带来了极大的损伤,部分阀门损毁、一些电路暴露在外,开始噼里啪啦地冒火花。这个危险信号让漂移像被火烫了一样跳了起来。

别的不说,仓库区是一定一定会存有备用能量液和能量块的。能量液在封闭空间里遇到火星……他拒绝继续想下去,只是一言不发地变形为跑车,在这几乎为90度的斜坡上启动了自己的引擎。

来看看究竟是这颗星球的引力更强,还是他的马力更足吧。

 

这颗星球的地貌与气候总是反复无常。

当他们刚刚迫降在这颗星球上时,正逢短暂的夏季,温度宜人。在一截只有不到两公里长的峡谷中,他们找到了一截河流。河底的石头在高速水流的冲刷之下变得坚硬而圆润,然而风沙和尘土让水质依然浑浊。看起来,地下的冰层有一小截露在了表面,在恒星的光和热中化为流水。

对碳基而言,有水就代表着生命的源泉;但是对这些钢铁做成的硅基生命,这却是极为恼人,甚至恐怖的光景。

因为大气中含有足够分量的氧,现在又有了适量的水分和适宜的温度,此前一直沉睡在船上的锈病因此爆发。没有被传染锈病的TF,在恐慌之中将病患们关进了仓库区,任他们在里面慢慢死去。幸存者们检查、修复了所剩的唯一一艘完好的逃生艇,利用升空装置离开了这颗星球。

幸运而又不幸的他,在幸存者之中又显露出了锈病的症状,于是被无情地丢在身后。作为唯一一个可以自由活动的患者,他熬过了夏季。当恒星渐渐变得遥远、漫长的冬季来临时,疾病侵蚀他的机体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对久病成疾的他而言,这几乎已经等同于希望。

他在空旷的大地上用仅剩的材料搭建起发信设备,绝望地呼叫着霸天虎的救援。

他重新打开仓库,不出所料里面已经全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他麻木地堆叠起他们残破的躯体,将死去同伴身上还能再利用的部件回收,做成可以帮助自己继续活下去的工具。

这是一艘运输船,只是靠船上的补给,他可以活很长时间。

他可以花很长时间,孤独地,寂寞地,寒冷地,无人知晓地,死在离母星不到一光年的异乡。

 

爆炸果然如期而至。从背后涌上来巨大的气浪,震碎了漂移的后车窗。多谢了这颗星球不与他为难的引力,让他开足马力跑出来的速度不至于被掀翻车。倾斜的船身开始从中部断裂,沙土倾泻而下。漂移用雨刮强行擦去沙土,一眼就从裂缝中看见了一线清亮而漆黑的天空。

他似乎可以听到自己发出几乎变音的怒吼,但淹没在引擎的轰鸣之中,恐惧和沸腾的机油让他几乎忘记了一切限制,只是拼尽全力向星光冲去。

我要活下去。我会活下去。

白色的跑车高高飞起,冲出了钢铁的囚笼。在他身后,尾部爆炸的飞船终于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在火光中被山崩地裂的沙石吞没。

 

漂移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身下的沙土质地松软,轻易就淹没了他的手足。直到这时,他才听到感知器一直在通讯频道里呼唤自己。虽然外界的声音并不能清晰地传达到感知器那边,爆炸他必定是听得一清二楚。劫后余生的漂移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不出意外一头的冷凝液。爆炸带来的嗡鸣还在他的脑内回响,但是他不能让感知器提心吊胆这么久。

“漂移,漂移,收到的话——”

“好了,好了,我在这里。”他虚弱地回答,“就……让我稍事休息。”

“哦感谢普神,你总算回答了。”虽然他语气很不客气,感知器却毫不介意,他听起来反而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突然就没有回应了,失去联络整整十个塞时,然后又是爆炸……”

“十个塞时?我昏迷了十个塞时?”漂移反问,“我可真是有够命大的。”

“你现在还好吗?”

“挺好,不,不好。”漂移感觉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因而回答也开始颠三倒四,“我差点被关在一艘飞船里炸死。你能相信吗?普神啊,他到底上哪去搞的炸药?”

“理论上来说,一艘运输船里的材料,只要运用得当,可以把一栋楼都炸塌三次……”

“来真的吗?拜托,现在我真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漂移连忙制止科学家。

感知器停了停:“我这倒确实会有一些你可能感兴趣的东西。你想在休息的时候顺便听一听吗?”

“什么?”

“你所提到的这位TF,他的名字应该叫做雷管。”感知器慢条斯理、咬字清晰地说,“他是这艘运输船上的一位运输员,根据霸天虎的人员记录,他有非常丰富的工程经验,也是一位爆破专家。”

“爆破专家……原来如此。”

“他是霸天虎中的激进分子,基本上认为所有汽车人都该被直接枪毙格杀勿论。虽然他不是个战斗单位,但是研发过很多……可怕的东西,也曾经参加过化学武器的开发制作,以前是震荡波的得力手下之一。”

“所以他是个危险分子,非常危险的那种,我懂了。不过为什么要炸死我?他可以直接把我泡在强酸池子里什么的,听说以前震荡波喜欢这么做。”

“是啊,就算是我也能想到137种更轻松地杀死你的办法。”感知器若无其事地说。

“……提醒我以后绝对不能惹恼你,大科学家。”

“总之,我认为这艘运输船运送的东西并不简单。”感知器没有理他,继续说了下去,“他们应该是有着明确任务的。我们还无法破译霸天虎的机密档案,但是这艘船上全都是霸天虎高层的直属部下,在这次失去联络之后大多数人都MIA了。我猜这大概就是警车第一个让你去追查这艘船下落的原因。”

“记得向警车传达我的感谢。现在怎么办,我该找到他然后杀了他吗?”

“我不觉得你需要。”感知器明显地叹息了一声,“五个塞时之前,霸天虎的通讯频道开始不断收到一条重复的信息,‘汽车人来袭,请求增援’。经过核对大概就是从你所在的坐标处发出的。现在已经有一支搜查小队向那个坐标进发了。”

漂移想起自己踩到地雷之前所看到的山顶的不明仪器。之前他无法判断那到底是什么,如今看来,应该是雷管自行搭设的信号发射器:“那个坐标,是不是在一座山上?”

“让我看看……没错。”感知器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对劲。”警车阴郁地说。爵士坐在他的办公桌上,闻声抬头。汽车人的前参谋正一脸恼怒地盯着桌上的数据板,板子里的报告用冰冷生硬的语气告诉读者,有许多战争时期设立的太空桥已经老化失灵,甚至彻底停止工作。

爵士皱起眉头:“怎么了,只是太空桥老化,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很正常,但是,”警车指向其中一处,尖锐地说,“这里就不正常了。”

破坏者低头看向他指的位置,熟悉的坐标和宇域立即让他皱起了眉头:“这是……这是地球的位置。”

“汽车人和地球政府多次谈判后,在地球大约二十光分外设立的太空桥设施。”警车板着脸提醒他,“那是十年前的事情。”

“十年前?那这玩意还几乎是新的。”爵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太空桥的一次维护周期大约是五百年左右……它怎么就会‘彻底失灵’了?”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我不知道答案。”警车说,“这是汽车人在非塞伯坦星域中设立的最后一个太空桥传送点,刚设不久我们就因为战争结束而关闭了它,一次都没使用过。但是现在看起来,它比用了几百万年的老太空桥坏得还要彻底。”

“你认为有人蓄意破坏了它?”

“我有很多理论,但是现在不倾向于过度推测。”

“但是为什么要破坏太空桥?难道是人类政府最终还是觉得我们不可信任,所以决定毁掉它?”

“有趣的地方就在这里。”警车冷冷地说,“我没收到霸天虎太空桥的损毁报告。”

“什么?”

“霸天虎的地球宇域太空桥在距离地球十五光分的位置,而且至今仍未下线。”他停顿了一下,“只是现在霸天虎的太空桥网络已经被声波彻底锁死冻结了。”

一个细节突然划过爵士的心头:“慢着,最后一次威震天和擎天柱回报的坐标是……”

“是月球。”警车敲了敲数据板的边缘,“现在我们再想和他们取得联络,我们得等几百年才会有回音。基本和失去联络没有区别了。”

爵士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我马上就去召集工程维修队。不能让擎天柱单独落在威震天手里。”

“来不及了,会花很多时间。而且我可以用我的门翼和你打赌,他们会拼死阻挠你。”

“……”有那么一瞬间,爵士看起来好像想在警车脸上揍一拳,“好。那我们该怎么做?”

警车丢下数据板,从他舒适的办公椅里坐了起来:“让我们去见一位老朋友。”

 

即使漂移并没有洁癖,他仍然想着,等回到自己的飞船上时,他一定要好好洗个能量浴。白色的跑车在沙漠中逆风奔驰,沙石像雨点一样飞起砸在他的前车窗上,逼得他不得不时不时关闭散热口以免沙砾堵塞他的管道。武器全都被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也看不到多少找回的希望,这让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裸奔。

发出信号的站点不曾停歇,循着感知器的指示,他正在一步步地靠近发射点。很快,他就认出了自己踩雷跌落河谷的小型雷阵,还有那个熟悉的山峰。

哪怕离了一段距离,他也可以看出一个人形的影子,在山顶僵硬地盘腿而坐,除了雷管不做他想。在他们身后,地平线正泛起一丝曙光。

“去他渣的,他是怎么爬得那么高的?!”漂移变回人型,抱怨道。

“比起这个,我觉得你最好小心……”

感知器的话还没有说完,漂移突然感觉到脑门上有一股熟悉的冷风吹过的感觉。他条件反射地下蹲,一道光线擦着他的头雕飞了过去,距离近到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它的高热。再往上看,雷管果然已经发现了他——或者说,这么一辆拖着一路泥巴前进的跑车,直到现在才被发现才是最不可思议的。

“……他可能会朝你开火。”感知器的下半句话随即而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漂移反而忍不住笑了出来:“哦,多谢提醒了,伙计。他刚刚差点把我爆头。”

“他可没在开玩笑(He’snot playing around)。”

“可不是吗(Damnright)。”漂移敏捷地躲进死角,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自嘲道,“防守,太棒了,正是我喜欢的。”

“你没有武器?”感知器惊讶地反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剑客沉吟片刻:“我有个主意。”

他即刻变形,开始绕着山脚快速转起了圈。哪怕在不利于奔跑的沙地上,漂移也是一辆速度很快的跑车,远远快于一个病人的反应速度,一开始,雷管的射击还能偶尔击中他的涂层,甚至险险擦过他的轮胎,不过,如他所料,他开枪的速度很快就慢了下来,动作也变得越来越迟缓。从山脚下,漂移无法百分之百确信,但是锈病患者的关节是无法承受这样频繁的转向和移动的,如果他不慢下来,他就会散架了。

风暴肆虐过后,沙砾的大地上地貌又变得不一样了。所幸漂移还有些方向感,不至于被彻底转晕了头。没有一会,射击彻底停止了。原本按照他的计划,现在他会有足够的时间爬到山顶了,然而,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意义不明的大喊,和重物坠落的声音。漂移暗暗说了声糟糕,调转车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你好像得到结果了。”感知器疑惑地说。

“我指望他失去行动能力,但是没指望他从山头滚下来……笨手笨脚的后勤。”他无意地抱怨了一句,随即意识到这语气听起来多么像死锁,于是选择闭嘴。

感知器发出困惑的鼻音,除此之外,只有杂音。一个锈病病人从山顶滚下来?这已经和直接谋杀无异了。这让漂移瞬间满心懊恼和悔意。

“雷管!”他大声呼唤道,而对方并无回音。随着他渐渐接近,他看到的是一堆气息尚存的残肢断臂,毫无生气地躺在碎石与沙砾之间。雷管在掉下山的过程中,四肢与躯干连接的关节几乎已经碎裂殆尽,颜色暗沉的能量液从肢体断裂处汩汩流出,甚至连脖颈处的金属皮肤都碎裂开来,露出隐约可见的脊柱,看起来已经命不久矣。

他的光镜时明时灭,风扇的声音带着令人不悦的杂音,像是卡进了石头。看见漂移走上前来,雷管猛地挣扎起来,借助着残肢断臂拼命往后退,被疼痛刺激得异常明亮的光镜死死盯着白色的剑客,眼底的情绪让他熟悉而陌生。

恐惧,和憎恨。

用那已经几乎无法发出完整声音的发声器,雷管说:“汽车……人……”

满含抗拒的语气像是立即竖起了一堵高墙,漂移生生停下自己的脚步,低头看了看胸前用红色荧光涂料绘制的汽车人标记。在长夜将尽的最后黑暗之中,它看起来竟然如此显眼,像是可以烧穿胸甲般灼人。

此情此景之下,漂移失去了言语。在塞伯坦上遭到羁押的前同僚的身影,和眼前这位命不久矣的霸天虎微妙地重叠在一起。

“……我不是来杀你的。”他艰难地说,表现出和善的一面向来不是他的专长。“我只是来查看情况的。”

“……”雷管的光镜一瞬不瞬,从神色上看,他果然还是不相信漂移的话。

“战争结束了。”漂移摊开双手,放松姿态,以示自己并无敌意——剑客的武器模块因为有了三把刀剑都早已移除的移除锁死的锁死,被卸了武器他除了近身肉搏没有别的暴力手段,“战争结束了。……每个塞伯坦人都该回家了。”

伴随着他的低语,雷管的颤抖停止了。他破碎的光镜之中所有的情绪被震惊取代,而损毁到几乎无法运作的发声器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发出了一个疑问:“结……束……了?”

看来,回家的讯息并不是每个塞伯坦人都收到了。或许是因为疾病让他的接收器失了灵,或许是他根本没能理解来自母星的召唤。漂移无言地看着他,并未回答。汽车人的沉默似乎是给了濒死的霸天虎一个无言的肯定。

他没有再看着漂移,而是转身面向着广阔的土地,向着在孤独的岁月中无数次眺望的家乡的方向,用残存的肢体在这片广阔的异乡土地上艰难地匍匐着。带着病菌的能量液继续从他机体上的伤口中流淌而出,在地上形成一道道枚红色的深深曳痕。

漂移无从得知他现在究竟是兴奋还是悲伤,作为一个同样无法回家的游子,他没有任何感想。他只能聆听着一声声断断续续、毫无意义的悲鸣,好似谁也听不懂的遗言,从将死之人的嘴里发出,在空无一物的旷野上回荡。

身后,远方,铁红的地平线之上,沙砾的大地终于迎来了破晓。

 

沙砾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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